不过苦等至今,这个最合适的时机终于来了。

    没有比杨文煦更能令太子放下防备的人选了。

    由他来将盖子揭开一线,足以让太子毫不怀疑地陷进最深的恐惧里去。

    范统领浑身的血热起来,压低了嗓音,语调不自觉地亢奋起来:“王爷,我们是不是要预备起来——?”

    沂王“嗯”了一声。

    范统领用力把手掌并到一块搓了搓。

    他作为护卫统领,性子本来稳重,但眼看多年谋划终于到了最要紧的时刻,难免也有了少许失态。

    沂王始终冷静:“还需一些波折,杨文煦不可能真心襄助本王,那就不会将秘密当着父皇的面说出,他会另找机会禀给太子,你要给他这个机会。”

    范统领凝神听了,连连点头,之后忍不住道:“多亏了王妃娘娘了解姓杨的,知道他没安好心,及时警醒王爷。”

    他确是有感而发,也是好意,想学着窦太监恭维一下主子们,谁知说完了,却见沂王脸色往下一沉。

    “……”范统领愣了愣,道,“属下这就回去看好杨文煦,等候王爷叫人来提他。”

    说完,连忙顺着廊边溜走了。

    沂王面无表情,心中哼了一声。

    他之前想来想去,正余下这一点不悦:怎么那个姜氏跟杨文煦朝夕相处,都不知道杨文煦身上有那么大问题,兰宜跟他分隔那么久,只在门外见了一面,就发现了?

    待回去时,非得叫她好好解释清楚不可。

    作者有话说:

    兰宜:危。

    ~~

    霸总心恋爱脑,发现在王爷身上得到了自洽。

    第78章

    杨文煦记得自己上一次入宫觐见, 还是中进士的时候。

    现在他等于等到了第二次机会,却不是他想象里堂皇正大的奏对, 而是——

    像犯人一样被押到了御前!

    这真是他梦里也没想过的情景, 沂王分明是存心羞辱他!

    但他什么也不能显露,必须牢牢地把这口气咽下去,因为皇帝正皱着眉头, 向他看下来:“——你握有太子的秘密, 可襄助沂王成就大业?”

    杨文煦努力压下心中战栗,声音仍难免微颤:“不是,微臣没有,是沂王无故捉拿囚禁微臣,微臣为求脱身,才不得已编了些话语——”

    他没想到沂王敢在皇帝面前把一切都摊开来, 这几乎打散了他的布局。

    他的目的, 是要将梦中故事重演,因此他向沂王说的那个“襄助”是真的, 他就是要以小王爷的身世为因,使得太子自乱阵脚,太子乱了, 就会造反, 一造反, 就是自掘坟墓。

    其实以太子目前微薄的圣眷,他此刻将那个秘密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很可能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但他不能。

    太子失败以后, 储位将会移至沂王, 他的下一个目标也跟着变成解决沂王——

    问题就出在这里。

    沂王生前, 必须对小王爷的身世一无所知,才能达成这个目标。

    这限制了他只能私下密告太子,哪怕此刻会受惩罚,也只能先以别话带过去。

    皇帝又看向沂王,他没因杨文煦的话语生出恼怒,目光反而变得大为和缓。

    “大业”这样的词句跟年轻力壮的儿子联系在一起时,他生过片刻疑虑,不过这个糊涂颠倒的翰林自己又都否认了,他的疑心自然也就消去了。

    沂王简单回道:“儿子看他形迹可疑。”

    皇帝便点了点头。

    他懒得再追究,外面的乱民还一茬接着一茬,令他心烦不休,哪里有空多管这种口舌上的纷争。

    正是用着儿子的时候,他也不想寒了儿子的心。

    皇帝做出决定:“既然如此,就交给你带下去处置吧——”

    “父皇。”

    同在殿中的太子出声,他是沂王特意禀了皇帝后请来的。

    太子原本很不想来,他年前只是厌烦看见这个弟弟,想把他早点撵回封地去,但现在就是极为忌惮了,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沂王对他地位的威胁,这威胁的气息来得如此浓重,几乎令他难以呼吸。

    太子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以挣脱这种局面。

    这似乎是个机会。

    “父皇,不如让儿臣再问问清楚吧。”太子道,“老五已经审过了他,儿臣还没有,这个翰林口口声声说有我的秘密,不知他是不是污蔑老五不够,连我也一起编排上了。”

    皇帝微有沉吟,沂王向太子冷冷看了一眼,躬身道:“多谢父皇,这个杨某与儿子有隙在先,嘴里没几句好话,问也无益,不如撵他回乡去老实守孝罢了,儿子再行书一封,着当地官府出人看管一二。”

    “那好罢。”皇帝听这个处置颇为妥当,如今又正是要给他体面的时候,便不再理会太子,答允道,“就依你所言。”

    太子握紧了拳。

    沂王看也不看他,如来时一般让殿前甲士押解起面色惨白的杨文煦后,便告退向外走去。

    到了宫门处,甲士止步,看守杨文煦的人变成了范统领。

    沂王吩咐他:“押他回家去,收拾些东西后就走。”

    范统领严肃沉稳地答应,之后果然亲自押着杨文煦回到小四合院,途中范统领向后悄悄瞥过两次,杨文煦一无所觉,他多出来的是记忆,不是武力更不是盯梢和察觉盯梢的能力,一路只是心烦意乱。

    他在琢磨如何摆脱范统领,再私下求见太子。

    今天这番羞辱不算白受,太子对他产生了兴趣,只要他能避开沂王耳目,将消息传给太子,太子多半就愿意见他。

    但沂王一路派人跟着他,更要在青州都安排下人看守他,他梦里梦外都无缚鸡之力,得如何找到这个空档。

    咚。

    身后一声闷响,正被迫胡乱收拾东西、其实压根都没注意拿到手里的是什么的杨文煦回头一看,只见虎视眈眈守在门边的范统领倒在了地上,他身后是一个陌生的精壮汉子,看模样好似也是谁家的看家护卫一般。

    杨文煦瞪大了眼,他也是聪明之人,心中立时有所猜测,精壮汉子一开口证实了:“你识相些,不要叫嚷,太子殿下找你问话。”

    杨文煦舒了口气,丢下手里的木梳:“知道了,我跟你走。”

    他这么配合,精壮汉子有点意外,不过他以手刀砍倒范统领,范统领随时可能醒来,他也不敢耽误,当下监视着杨文煦,两人赶紧出门离开了。

    之后,范统领揉着脖颈,站起身来,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慢悠悠地走了。

    **

    东宫。

    “沂王那个王妃,原来就是你的妻子?”

    抢回杨文煦的过程十分顺利,太子因此心情都好了些,见到杨文煦以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有闲心先问了句别的。

    杨文煦控制不住地冷了脸色:“是。”

    太子并不在意:“你那妻子,孤见过,虽有几分姿色,性情刁钻无比,让沂王抢去就抢去罢了,你如中孤心意,孤他日另替你选个好的。”

    杨文煦生硬地道:“太子美意,臣心领了。”

    融合梦中记忆以后,他根本看不上太子,其人才疏又好色,跟太子沾边的女子,他根本不敢碰。

    太子见他这般,心中也有两分不快,不过到底正事要紧,决定先不计较,半威胁半引诱地道:“沂王说,你上京来,起初想找的是孤?你要跟孤说什么?你从实招来,孤就不怪罪你跟沂王那些胡言乱语,等你守孝期满后,还设法与你一份前程。”

    杨文煦左右看了看:“请殿下先屏退左右。”

    太子起了两分好奇,依言真的把宫人都遣退了,只留下一个贴身侍奉的内监。

    杨文煦目视那内监,太子这回不为所动,道:“孤的事,他无不知,你就当他不在罢。”

    这个杨某来历可疑,他怎么可能信任他跟他独处,假使他是沂王使出的反间计呢。

    太子这份警惕,持续到杨文煦终于开口,太子先是瞠目结舌,再是不可置信,再是失神发傻,再是——

    他似同时置身于冰火极地里,一时竟分不出自己是冷是热,只觉得整个人都木了。

    恍如不在的内监也震惊地呆住了,不过见太子如此,他忍不住出声,道:“殿下,您——”

    “闭嘴!”

    太子粗暴地吼了他一声。

    他站起来,癫狂般在殿里走了两圈,忽然仪态尽失地扯住杨文煦的衣襟道:“你怎么会知道?!”

    杨文煦差点被他拽倒,勉强稳住身形道:“因为我与沂王有怨,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暗中关注沂王府,无意中发现了端倪。”

    这个理由与之前给沂王的一样,也不那么充分,但应付太子够了,尤其是此时理智尽失的太子。

    太子确实无暇多想,揪住他又问:“沂王呢?他知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王爷不知道——他如知道,怎么会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唯有一‘子’。”

    这是最有力的佐证。

    太子终于冷静了一点下来,他仰首望着大殿顶部富丽的彩绘雕画,回想起来。

    跟先沂王妃俞氏的那段过往,他当然记得,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俞氏更年少,忽然跃上高枝的小妇人,刚成亲就离家远嫁,跟随沂王赴了青州,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手帕交,只有一个冷硬得像铁石的夫君,夫君地位又高,她连抱怨也不敢抱怨,憋了一肚子幽怨,终于得了机会回京小住,他其实没有存心要怎么样她,不过随意撩拨几句,她竟天真地信了,之后半推半就,与他有了一次……

    事后,她害怕起来,他再找她,她再也不敢见他。

    他倒无所谓,女人多的是,俞氏也没什么特别,不过因为有沂王妃这层身份,才格外吸引了他两分注意力而已,既然已得了手,她反悔想撂开就撂开罢了。

    此后每次再见沂王时,他都会生出点隐秘的得意。

    但仅此而已,这是件大丑闻,他绝不可能对谁公开,俞氏吓得缩了回去,于他也算正中下怀,不然,她要是纠缠他,才是个麻烦。

    再后来,记不清过了多久,青州报来沂王妃丧讯,他更没放在心上,他的东宫早已有了新鲜的美人,那不过是段插曲,过去就过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连俞氏的长相都忘了,也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却没想到,她竟给他留下了这么大一个要命的把柄!

    惊怔呆木等情绪潮水般一层层退去,但这不是结束,更高更汹涌的一波浪向他压下,这快要将他压垮的浪潮只有一种含义:恐惧!

    初夏的天气里,太子感觉到了真实的,发自内心的寒意。

    这是俞氏对他薄情的报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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