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典吏到底只是个典吏,不应他的求亲,就不能再让他这么买下去了,不然等他恼羞成怒翻了脸,就麻烦了。

    翠翠不放心,不过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道:“好罢。”

    她的忧虑不多余,隔天,朱典吏就又来了。

    朱典吏的相貌其实称得上堂堂,为人也不坏,他肯定知道了兰宜的拒绝,面上仍无恶色,照例要买上许多点心。

    兰宜这次没迂回,直接正色道:“我无意再嫁,不敢浪费典吏工夫。”

    朱典吏表情僵了一下,旋即又笑道:“那不用连生意也不做罢?我这个人不中娘子的意,莫非连我的银钱也得罪了娘子不成?”

    “……”

    到底开门做生意,来者便是客,兰宜最终还是卖给了他一样点心。

    朱典吏笑眯眯地,提着点心昂首阔步地去了。

    今天朱典吏这个大户买的少,香远斋因此关门也晚了些,不过仍然都卖完了。

    翠翠的高兴又压过了烦恼:“奶奶,我们这门生意还是做得,我本来还怕淮安府的人口味和我们不一样呢。”

    自然不那么一样,但就糕点来说,无非咸甜二味,差异性还是比较小的。

    又隔一天,朱典吏没来,官媒来了。

    兰宜有点厌烦了,做糕点不算是重活计,但也不轻巧,且琐碎,她实在不想再格外应付别的事体。

    那官媒看出她的脸色,脚步顿了顿,也有点想拉下脸,又没拉得下来:奇了,她还有点却步生畏似的。

    “陆娘子,你别着恼,我不是为朱典吏来的。”官媒堆起笑解释,“先给我来一盒荷花酥吧。”

    买完糕点,自觉有了底气,她才道:“是城里的吴老爷,他托我来探个话儿,这位吴老爷可是了不得,不但自己有好大一分家私,他哥哥考中了进士,咱们这条街路头的那座进士牌坊就是他家的,他哥哥现在京里做着官儿,吴老爷有钱有闲,无忧无虑,就想找一个可心的人——”

    兰宜无语之极,她根本不知道吴老爷是哪一个,也不想细问,直接截断道:“我许了誓不再嫁的,请他另择贤淑罢。”

    “陆娘子,你年轻轻的,这又是何苦?要是看不中吴老爷,那你再想想朱典吏。”

    官媒苦劝,但见兰宜面若冰霜,眼神垂下没有再接茬的意思,还是悻悻起身走了,便走边叨咕“这些男人是不是贱得慌……”

    这外地娘子美是美,跟座冰山似的,又有点病恹恹的,娶回家当菩萨供起来么。

    不知是不是兰宜拒绝得太不留余地,接下来总算安静了一阵,但也没超过十日。

    走马灯似的,又来了一拨人。

    这拨人就不如朱典吏客气也不像官媒只是阴阳怪气了,五六个汉子敞着怀,晃着膀子进来,将本来不大的门脸站了个满,伸手要收“人头费”。

    所谓的人头费,即保护费,开铺做生意,就免不了要遇上这些三教九流,他们来的算晚的了,因之前看见朱典吏常常光顾,才暂且绕过了没来。

    要的不多也不少,二两银子,正好是香远斋近期利润的一半。

    “陆娘子,别说拿不出来,小六子坐对面看几天了,你们这生意可不错啊,我们淮南帮是有规矩的,也没瞎收。”为首的汉子叉着腰,目光在兰宜脸上绕,嘿嘿笑道,“当然,你们要是嫌贵,不交,也行,还有个法子,嫁给我们老大做二房夫人,以后不但分文不用出,整个城南,也没人敢再来欺负你,你就跟着老大享福就行了。”

    “……”

    兰宜面无表情,她已经麻木了。

    有一个瞬间,她想起沂王的话,他当初嘲讽她,走不出青州城就得叫人拐卖了,这话不是全无道理,她顺利地出来了,但和翠翠两个单身女子想立足,仍然相当艰难。

    可以说,眼下遇到的困难都还不是最大的,因为她们选择的是府治县城,要是隐居到乡下去,那里的王法更少,只怕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手边习惯性地放着从沂王书房里顺出来的匕首,她拿起来,拔出鞘,雪亮的刃锋让几个大汉略微变了脸色。

    但要靠这把短匕真的逼退他们是不可能的。

    汉子们起初散开了些,很快又聚拢过来,为首的汉子盯着她手里的匕首,道:“陆娘子,你别指望这么着就能吓唬人吧?哥几个可不是吓大的——喂!”

    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因为看见兰宜的刃锋没有向着他们,而是缓缓往自己的脸上比划过去。

    “奶奶!”

    翠翠也惊呆了,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拦住。

    “你、你这小娘们,你疯的吧?”

    刚刚还声称不是“吓大”的汉子说话都有点磕巴起来,他们求财,顺带求色,可没求命啊。

    换句话说,就算要到这个地步,也没这么快的,他才放了一段话而已,连个讨价还价的过程都没有,上来就要往自己脸上动刀,这是会做甜蜜蜜糕点的柔弱美娘子?比他们还像个狠辣的泼皮!

    最可怕的是,她由始至终没有一点激动的情绪,完全是平淡顶多带点厌烦地做这件事。

    “你、你等着,我们明天再来。”

    汉子放下狠话,带着手下退走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烦躁。”

    里外安静下来后,兰宜安慰翠翠。

    她真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常她不至于此,可能是身体上的不自在一直隐隐地在那里,她又不想说出来,再接二连三地遇着事,她就压不住情绪了。

    翠翠还是很惶恐,声音都颤抖:“奶奶,你怎么想的啊?”

    “没怎么想,就是觉得他们很烦。”兰宜皱起眉来,她闹不清楚怎么招惹来左一个右一个,简直没完没了似的。

    翠翠往她脸上望了望,也很发愁。

    说真的,就她家奶奶现在的容色,招来些狂蜂浪蝶太正常了,要不是奶奶不可能再嫁,另选个良婿都不难。

    朱典吏和那个不知名吴老爷都还不足为虑,看上去不算蛮不讲理的,拒绝了就拒绝了,可那个什么淮南帮——

    翠翠怀着满腔的忧虑睡下了,接下来几天,她都一直提心吊胆,但淮南帮却一直没有再来。

    难道就此吓跑了?

    翠翠觉得不可能,又到底渐渐安下心来,香远斋的生意照常做着,朱典吏时不时地又来光顾起来,有一回不好意思地笑:“我原以为娘子会取中吴老爷,是我小瞧了娘子——”

    兰宜心不在焉,随口道:“吴老爷是谁?”

    她已经忘了。

    朱典吏面色放光,笑道:“没事,没事,娘子当我胡说罢。”

    他买了两样糕点,兴高采烈地走了。

    他走了以后,兰宜又想了想,才把吴老爷这个名字想起来,她怔了怔,有点吃惊:她的记性不该这么差才对。

    她心疼银钱,讳疾忌医,总拖着,不会拖出个大病来吧?

    兰宜站起身来,下意识将自己打量一圈,又活动了一下,摸了摸胳膊腿,觉得不疼不痒,再摸到腰身,还丰润了一点,把她的衣裳都绷紧了,大概天天做着糕点,难免受了润泽。

    厨子一般都生得壮些。

    兰宜又放心了点,决定等这个月过完,算一算总利润,要是还行,就去找程大夫看看。

    **

    京城,沂王府。

    窦太监缩在角落,展开一张新得的纸条,聚精会神逐句逐字地观看。

    其中关键词大致如下:

    官媒接连登门——

    三次求亲——

    气色尚可,胖了——

    窦太监看得直撇嘴,孟三盯梢在行,这个文采真是狗都不理,什么叫“胖了”,至少用个“丰腴”吧。

    咦,不对,娘娘在府里养了这么久,顶多是把病养好了,身形看上去还是荏弱得禁不起一阵风,这一出去,就胖了——

    可不能让王爷知道,不然不得气死了。

    他可留心了,王爷那腰身起码瘦了两指,唉,这叫什么事呢,王妃娘娘那心不知什么做的,也真够狠的——

    “胖了。”

    头顶上落下低低的两个字。

    窦太监心中正感触着,不由接话道:“可不是,怎么能胖了呢,也太对不起王爷了——王王王爷?”

    他一转身,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沂王脸黑沉沉地问他:“不是说不用追了?本王的吩咐,你们都不听?”

    窦太监小心翼翼地道:“没追,孟三就是过去看看,都没露脸,只收拾了几个地痞——”

    “要你多管闲事,别人哪里用你操心,不是都心宽体胖了?”

    窦太监认错:“是老奴多事了,要不,老奴去信把孟三叫回来——”

    沂王沉默片刻,训斥他:“去都去了,又瞎折腾。”

    窦太监又认错:“是,是。那就不叫他回来了。”觑着他的脸色,又道,“有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敢对娘娘无礼,也该让孟三打发一下,说起来,娘娘对他们可是都不假以辞色——”

    沂王冷冷地道:“是啊,就和对本王一样。”

    窦太监:“……”

    作者有话说:

    啊,我现在感觉一百章是可以解决的,就是我更新时间实在稳不住,这样好了,我当天如果更不了,那十点前会请假,如果没请,就是在写写写,就不每天特别说明了,说一次脸红一次。

    本章大致是这样:

    沂王:为伊消得人憔悴,

    兰宜:衣带渐紧人胖了。

    我是土狗我招认。

    第84章

    七月下旬, 香远斋开业满一个月。

    兰宜晚间花了点时间,将这个月的毛利扣除房租、米面糖油等各色本钱之后的净利算了出来。

    约合六吊钱。

    她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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