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师父会自己去警局,叫他不必为难。”

    ...

    阮枝哭过了。

    邢惊迟一眼就能看出来,纵使她的眼睛已经没有那么红了。

    她立在门口看着他,手扶着门框。纤细的身影被身后浅淡的光勾勒的单薄无比,隐约可见那尊小小的佛像,案上的香还在燃。

    那双看向他时总带着爱意的鹿眼此时空空的,上挑的眼尾微微泛着红。

    里面一点儿情绪都没有,只余一些水汽。

    邢惊迟呼吸微滞,随即朝她伸出手:“枝枝,过来。”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阮枝的情绪在邢惊迟低低的声音中被缓慢地调动起来。

    她抬眸看向那个男人,他的羽绒服裹在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大衣立在不远处。但他没有走近她,只是敞开了他的怀抱。

    似乎他永远都会在原地,似乎他的怀中永远为她而留。

    阮枝咬了咬唇,没忍住跑向了他,然后被他紧紧地拥入怀里。男人低低的喘息声在她耳侧响起,他好像很紧张,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带着哽咽喊他:“邢惊迟 。”

    邢惊迟闭上眼,收紧了手,低声应:“我带你回家。”

    在夜色中相拥的两人此时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禅房内有两个人正看着他们。他们的目光如出一辙,无奈又怜惜。

    “先生,这件事是我的疏忽。”

    身形颀长的男人微微垂下头,如果不是他拿错了佛头,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空蝉的视线微微移动,看向了邢惊迟,叹道:“她的丈夫比我想象的更为优秀。没有这件事他早晚也会查到我身上来,他们已经去过姜家了。”

    “如今这样也好,我们等得太久了。”

    “我知道。”

    男人抬眸看着阮枝,手紧握成拳。

    空蝉抬手关上了窗,隔绝了他看向阮枝的视线。

    他淡漠道:“你们早点离开,这件事不会将你们牵扯进去。”

    男人久久没有应声。

    .

    邢惊迟背着阮枝下了山,一路无言。等他将她抱上车的时候阮枝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有未干的泪,脸上没了血色。

    邢惊迟知道,事情的结果不如他所想。

    他希望看到的局面没有发生,阮枝终是伤心了。

    回去的路上邢惊迟开得很慢,本来他应该回警局的,但显然这样的情况他不可能把阮枝一个人丢在家里。他得陪着她。

    停了车后邢惊迟给秦野发了条短信。

    [邢惊迟:今晚忙完早点回去。]

    [邢惊迟:明天我请大家伙吃饭,这些天辛苦了。]

    邢惊迟终是没在此刻和秦野说顾衍的事。

    至少今晚他想把这一点时间留给自己,没有刑警队长,没有案子,没有嫌疑人。只有他和他的妻子,和他们的家事。

    邢惊迟抱着阮枝上了楼,期间她一直没醒。

    山里的风冷的刺骨,阮枝的体温和体力都下降的快,更不说今晚她心里的情绪起伏过大。

    邢惊迟洗了澡后哪儿都没去,只躺在床上将阮枝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卧室内没开灯,只有他们两个人依靠在一起。

    渐渐的,邢惊迟也闭上了眼睛。

    这些天队里忙,他回到家几乎都是凌晨,已经有好些天没好好地抱着她睡觉了。本来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已是习惯,从不觉得累,但每当他抱着阮枝的时候那疲惫就会涌上来。

    夜色深沉,暗流涌动。

    幸而,他们还能这样拥抱在一起。

    ...

    近凌晨三点。

    阮枝从沉沉的梦境中醒来,她手边就是邢惊迟滚烫的身躯。他的呼吸平稳,手紧紧地箍着她的腰,只要她一动他就会醒。

    阮枝知道邢惊迟有多警觉。

    于是她没有动,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这黑暗,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枝枝?”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阮枝懵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她的幻觉。手抵着他的胸膛微微直起身,她在一片黑暗里去寻他的眼睛:“怎么醒了?我吵醒你了吗?”

    邢惊迟低声应:“没有。”

    他只是习惯了在夜里醒来看她一眼,有时候只是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有时候会摸摸她的脸看温度是不是正常。这个习惯已经持续很久了,只是阮枝不知道,她的睡眠很好,几乎不会在夜里醒来。

    刚才他醒来一听她的呼吸声就知道她醒着。

    邢惊迟坐起身,随手拿了个靠枕垫在她身后,抱着她手微微用力就将她大半的力量都卸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摸了摸阮枝的发,问:“想喝水吗?”

    阮枝靠在他怀里摇摇头:“不想。”

    邢惊迟静了一会儿,动作缓慢地顺着她的发,许久才轻声问:“睡不着还是在想事情?”

    阮枝小声应:“就是...做了个梦。”

    “枝枝做什么梦了?”邢惊迟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又哄道,“我在这里,别怕。”

    阮枝回忆着梦里的场景,那一年夏夜的温度她都记得。暗中她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我梦见五岁那年的夏天。傍晚的时候爸爸会带我去榕树下乘凉,他会教我画竹叶,告诉我墨里有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那一晚我在榕树下看见了我师父。”

    邢惊迟垂眸。

    他想起那夜在仓库里哄着小猫呆在原地,等他回去的时候她的小手握着树枝在画画,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他见过她画竹叶的模样,见过她哭泣的模样。

    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参与了她的人生。

    他在心里叹息,声音却温柔:“枝枝小的时候会跟着师父做什么?”

    怀里的人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应道:“跟在师父后面跑。画笔握久了好累,师父一点儿都不凶,我就撒娇想偷懒。”

    闻言邢惊迟的眼底出现了一点儿笑意。

    他的枝枝从小就这样可爱。

    阮枝说着说着,忽然陷入了回忆中。

    要上小学前的那一年夏天她很紧张,不想住在奶奶家,就背着小书包去找了顾衍。那时候的顾衍住在四合院里,她的师祖也还在。

    在她面前温柔爱笑的顾衍在师祖面前是从来不笑的。

    他凝着脸,认真地听师祖的每一句话,郑重地去做师祖安排的每一件事。

    现在想来。

    顾衍的师父于他,就像顾衍于阮枝。但阮枝比顾衍幸运,她的师祖不是温和的性子,他总是绷着脸,严厉地批评这些徒弟的错误。

    他们从不会有怨言,只会做的更好。做得好了,他的脸上就会有笑意。

    那年夏天,阮枝常常给顾衍洗笔。

    小小的阮枝搬不动那一缸水,常常是有人将那缸水搬到她的脚边,看着她洗了笔,和她一块儿把笔晾干。那是谁?

    阮枝有些怔愣。

    她很久没有想起往事了,那时候是有人陪在她和顾衍身边的吗?

    邢惊迟见阮枝久久不说话,伸手去摸她的脸,低声问:“怎么了?”

    阮枝恍惚道:“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但又记得,只是记忆很模糊。”

    或许是这句话给记忆开了个口子。

    被阮枝埋在深处的记忆像春日的芽尖,一点一点地往外冒。那个夏天,她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他陪着她一起学画画、一起洗笔。

    是个小少年,他的脸上缠着绷带。

    阮枝记不得他的模样了,只记得他的手很漂亮。他不爱说话,但端了水到她脚边后也不走,就看着她笨拙地洗笔。

    小小的阮枝和他说过话,但他并不理人。

    阮枝打小儿见过的怪人多了,也不介意他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想说话,就那样奶声奶气和他聊天,聊没有回应的天。

    但说他不理人似乎也不对,明明在她踮脚都够不着东西的时候,他会伸手帮她。

    夏夜他们会在院子里乘凉看星星。

    阮枝常常蹲在顾衍身边听他讲故事,听他讲历史、讲文物或者冒险,他们常把某一次经历当做冒险。而那时候那个少年会轻摇着扇子,为阮枝驱赶蚊虫。

    这段时光很短暂,只有那一个夏天。

    往后阮枝再也没有见过他。

    想起那年温柔的夏夜。

    阮枝的困意渐渐袭上来,她闭上眼,极轻极轻地喊了一声:师父。

    邢惊迟沉默地抱着她,直到她沉沉地睡过去。

    他一直都明白,在阮枝心里顾衍意味着什么。她一直都将他当做家人来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没办法指责他。

    但她也不做隐瞒,那些事她都告诉他了。

    邢惊迟知道,她努力做到最好。

    这一晚。

    有人在疲惫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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