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上说,骨灰盒不该留在家里,若让死魂生出对现世、对亲人的怀恋,徘徊人间,是大不韪。

    可是宋疏太孤独了。

    没有朋友,没有爱人,连亲人都全部离他而去。为了攥紧这最后一丝温暖,他在殡仪馆的协助下独自举行完葬礼,几乎偏执地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

    宋疏想,如果世界上有鬼就好了。

    父母那么爱他,一定会留在自己身边。

    家里的灯泡坏了,不断闪烁。别人会忐忑,而他只会期待,努力睁大眼睛,执着地在家里四处寻找诡异的身影。

    可以看见就好了。

    失败后独自坐在黑夜的沙发上,宋疏总是这样想,希望哪怕再见一面。现在可以看见鬼怪,却仍然没有见过他们。

    祖奶奶说,鬼魂是执念太强,死后魂魄不散。宋疏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庆幸,毕竟他们是了无遗憾的。

    遗憾的,痛苦活在人世的,只有他。

    人类忌讳死亡,更忌讳尸体。

    在搬回老宅以前,宋疏本并不打算把他们从黑乎乎的快递盒里拿出来,免得吓到别人。

    今天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阿婆的话。

    类似的话,他曾在奶奶濒死的病床前也听过一次。

    十年前他们决定搬回小镇,可是最终只住了短短两个月。原因无他,因为在爷爷去世9个月以后,奶奶也走了。

    宋疏成绩很好,家人依然想让尽可能他获得更好的教育,前往县城的江云一中读书。当年就和小小一样,待在老宅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

    下午的物理课让人昏昏欲睡,老师在讲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用他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1。”

    还没读完,班主任便突然出现。在阳光极好的教学楼走廊上,谢顶的男人面色沉重,将父母来的电话内容告知了他。

    奶奶病危,想见你,速来。

    县医院的病房楼,穿着校服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病床前,他握住奶奶的手只听见她说两段话。

    “我和章怀都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你们应该去过属于你们的生活。正清,带着他们回城里吧,这里什么都没有,别再回来折腾自己、折腾孩子了。”

    最后看向眼泪根本停不下来的孙子,坚强如她,也红了眼眶。

    因年老生病而干枯的手已经沉重地抬不起来,只能尽可能蜷缩,握住少年的手。

    她吸吸鼻子,脸上重新带着笑:“我的乖孙,奶奶一辈子坦坦荡荡,只对你心里有愧。当年我该寸步不离跟着你才对,害你遇见了毒蛇,吓得那么严重。”

    “你能原谅奶奶吗?”

    他怎么会怨奶奶呢?

    那只是个意外,过去一件惊险但微不足道的小事,谁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时间就是如此爱开一些不好笑的玩笑,没等他开口说出这些话,病床上的老太太已经睡着了。

    一旁忍着哽咽声的妈妈终于忍不住扑向前,泣不成声:“妈!我们真的只是为了宋疏上学才带他走的,真的没人怪你,这么多年了您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那一刻,宋疏才知道,原来这件事奶奶一直记了这么多年。

    葬礼的那些天,少年披着孝衣浑浑噩噩,几乎所有事情都入不了眼,只记得写着“黄黎之墓”的漆黑墓碑。

    结束以后,一家三口遵从奶奶的遗志匆匆离开了这个小镇。在那些天里,爸爸妈妈总在为回来这件事后悔。

    因为奶奶不同意他们搬回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她说自己这个老太婆快走不动了,不应该拖累孩子。那两个月的老宅,宋疏不在的时候总有奶奶不满的声音。

    最后一段日子,也没让她舒心。

    宋疏抱着爸爸妈妈的骨灰盒,下巴抵着木盖,透过旅馆窄窄的窗户眺望西南方的矮山。

    它叫灵嬷山,爷爷奶奶都葬在那里。

    回来快一个月了,他从来不敢去那里。因为奶奶直到临死之前都在嘱咐,别回来。

    他敛下眼眸,失神呢喃:“我不该回来,她会生气的。”

    央酒躺在软和的床上,偏头望着他。乌瞳中映着青年单薄的背影,阳光笼罩住了他,却又好像没有。

    人类的周围与夜晚的风一样沁凉。

    央酒眨眨眼睛,挪动身体,拍拍腾出来的空位问:“你要不要睡觉?”

    宋疏回头,看见鸠占鹊巢的槐树妖以一个大字状占满整张床,只有朝着自己的边缘留了道三十厘米左右的窄条。

    “……”

    他觉得央酒总能让自己迅速无语。

    “回你的大铁门去,这是我的床。”

    *

    随后几天里,王铃、宋季、胖哥、包括阿婆都没有看见宋疏的身影。

    如果不是老宅正常施工,快递还堆在胖哥那里,夜晚旅馆四楼那个房间的灯会亮,旅馆老板又确认没退房,他们都要以为这人又悄悄离开了。

    直到12月初,宋疏放下手中的书,准备关灯睡觉,被晾在一旁很久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就嗡地一声息屏了。

    他看着手中的黑板砖,叹了口气,不得不离开温暖的被窝。

    从桌上拿起两天没眷顾的充电器,为饥饿的手机插上电源。充电的时间里,他单手撑着脸颊,困倦地坐在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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