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京城的夏天,一早一晚很凉快,安锦华还和往常一样去太夫人屋里请安。她的亲事太夫人不着急,安锦华也不着急,唯独陈氏,几乎隔两天就出门。她虽然年轻,到底是长辈,在京城贵妇中,也没有人敢瞧不起她。

    而别人下帖子邀请她,也基本都是为了议亲的事儿,总要先叫陈氏见见自家的孩子,至于安锦华,大家也都不陌生,安家势头大好,她虽没了生母,可舅家势力不容小觑,哪怕是显贵的大家族,也想与安家结两姓之好。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普通的早上,陈氏服侍太夫人吃了早饭,便又出门赴约去了,安锦华留在太夫人这里陪太夫人说话。欧阳先生休假回家去了,安浩轩也在太夫人跟前凑趣儿,将欧阳先生布置的课业拿给太夫人看。

    太夫人眼睛不好使,叫安锦华监督安浩轩背书。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临风窗下,朗朗书声与那屋檐下的鸟雀交织出成一片,引来更多的鸟雀停落在院子里那颗梨树上。枝繁叶茂间,偶尔传来一两声蝉鸣。

    安锦华微笑问道:“你可这几句的意思?”

    安浩轩想了想,道:“这是教诲人如何正心修身,心有所愤怒,就不能够端正,心有所恐惧也不能端正……”

    太夫人在里头听见,点头道:“轩哥儿果然又有进益了。”

    安浩轩扬声道:“是先生教的好,孙儿才有所进益。”

    “先生的学问可不止这些,你要多思多问……”太夫人正说的起兴,外头二门上的婆子神色惊慌地跑进来,一进院门便朝嚷嚷道:“外头来了好些人,带了好些东西,说是上门求亲来了!”

    不知道外头是什么阵仗,能把这婆子吓唬成这样。安锦华也被她唬得愣住,太夫人静默了片刻,随即从屋里出来,“什么人?竟这般胡闹?”

    那婆子忙回道:“是长公主府的人!”

    这下连太夫人也愣住了,她与长公主摒弃前嫌,如今安家与长公主府来往多起来,长公主果真有与安家结亲的念头,也因该提一提,可却一直没有这方面的风声。

    一个月前,秦风与安锦珠的丑事暴露,秦家和安家尽量掩饰,如今倒没有别的风声,可那日年家二夫人在场,她会不会听到一些风声也未可知。

    太夫人顿了顿问道:“老爷在家么?”

    婆子道:“老爷一早就去宫里了,夫人也出了门,外头总管大人在接待,奴婢就赶紧进来禀报太夫人。”

    婆子的话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喧哗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群身穿铠甲的将士抬着好几箱大红色填漆箱子进来。为首的哪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只手提着一个巨大的鸟笼,里面竟是一对大雁,紧接着后头那人捧着两张虎皮。再后面便是金银珠宝,放在院子里一一摊开,场面颇有些惊心动魄。

    安锦华还没回过神,这些人放下东西便有秩序地走了,同样身穿盔甲的年褈之映入眼帘。自从上次京城动乱元宵节之后,安锦华就再也没有见过年褈之,偶尔与年清荷来往,年清荷总是担心身在前线的哥哥有什么不测。

    算起来差不多两年多未曾见他,那时候就觉得他沉着、冷静,可到底是少年郎,眉宇间总有一股青涩,如今这个人往哪儿一站,周身便流露出一股运筹帷幄洒脱而不容人怀疑的霸气。那青涩早已被战场洗礼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信服的成熟,与他年纪不相符合的成熟。

    安锦华整个人彻底呆住了,这到底是唱的那门子的戏?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年褈之似乎前天才回来,这两天宫里大肆封赏这次有功之臣,而他的封赏比旁人有过而无不及。

    太夫人到底经过世面,虽然也被这突来的年褈之唬得愣住,不过片刻后就冷静下来,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对他那落在孙女身上的目光微微有些不悦。咳嗽一声,问道:“年将军这是何意?”

    其实从这些东西上就能看出他是来提亲的,那两只在笼子里不安地扑腾着要飞出来的大雁就是与提亲一事上最好的诠释,大雁乃忠贞之鸟,配偶去世了,另一只雁会终身不嫁不娶,称为“孤雁一世”。提亲送雁,即以大雁象征婚姻的忠贞。

    只是大雁难得,一时寻不着也有用别的东西取代,效人家会用家禽,大户人家会用珍贵的鹿皮、虎皮取代。而年褈之送来的,不但有大雁,还有两张完整的虎皮。

    年褈之收回目光,恭恭敬敬朝太夫人行了个礼,不卑不昂道:“晚辈是来提亲,求娶府上大小姐。”

    那话似乎极具穿透力,毫不犹豫地敲打在安锦华心上,年褈之接着道:“晚辈今儿虽然唐突了,却是一片赤诚之心,望太夫人成全。”

    太夫人怔了怔,半晌才道:“儿女婚事父母做主,哪有你这般不顾礼数的?”

    “晚辈爹娘皆不在世,祖母与太夫人素有旧情,今日之事晚辈虽多有冒犯,可晚辈之心天地可鉴。”那话说得无比顺畅,仿佛早就演练过无数变。年褈之看了一眼摆在地上的东西,“除了大雁,其余皆是今日晚辈得来的御赐之物,若有不周全的地方,请太夫人指教。”

    婚礼从议亲开始,纳彩、问名、纳吉、纳证,他却是省去了前面的,直接下聘。太夫人有些头疼,几年前年褈之初露锋芒,如今确是锋芒正盛,这个年轻人莫不是一时冲动?

    太夫人道:“此事还得与长公主商议才妥当。”

    年褈之却道:“祖母的意思是晚辈若是自己能做主便做主了。”

    “可也不能不听长辈之言。”

    “晚辈求娶府上大小姐,并非没有考量过,晚辈早前有幸便见过大小姐,她几番舍身救其弟,让晚辈十分敬重。至于祖母,想必已经在路上了。”

    长公主确实在路上了,陈氏在别家做客,听得年褈之得了赏赐直接送去的安家,便也急急忙忙赶回来。年褈之本来就是近期的话题人物,安锦华同样是,他骑着俊马一路招摇过市直接到了安家,早就引起了人们的高度关注。

    至于他来安家做什么,那两只雄赳赳的大雁已经说明了一切,太夫人此刻真不知说什么好。这门亲事长公主若应了,安家绝对没有拒绝的理由。

    且不说安锦华才被退了亲,那怕原因是因为秦家,可毕竟她过了最适合议亲的年纪,年家的门楣较于安家是有过而无不及,安锦华能嫁去年家,且是长房长媳,秦家根本不能与之比较。

    安锦华终于回过神,她知道年褈之绝对是故意的,叫她根本没办法拒绝!

    这人,原来也是个腹黑的。可是他才从前线回来,安锦华根本就想不到,他会来唱这一出戏。倒不如说,如果不是年清荷,安锦华对年褈之的印象早就模糊了。

    芍药送了茶来,忍不住喜形于色,“那两只大雁还在闹腾呢!”

    陈氏前脚进门,长公主后脚就赶来安家了,安老爷随后也回来,一行人便去了前厅商议。安锦华留在太夫人的寿禧堂,觉得荒谬又觉得难以置信,心也不能平静下来,明明知道年褈之不在这里,却总觉得他的目光就在附近。

    这种感觉,是她前世今生从来没有过的,紧张的无法自抑。

    从芍药手里接过茶水,安锦华盯着手里的麻姑献寿粉彩官窑瓷茶盅发怔。安浩轩从外面进来,一脸兴奋地道:“这时节大雁很难猎到,便是猎到了,也受了伤,那两只大雁却完好无损,听说是年大哥独力捉来的,年大哥好厉害!”

    芍药也道:“奴婢听桂娘说,下聘时若有大雁,便是对咱们大小姐最大的尊重。”

    安锦华懵懵懂懂的,年褈之或许并非是特意为了她才去捉了大雁,他其实已经过了娶亲的年纪,这一次回来他势必会成亲,可未必会是自己。如果自己没有退亲,这两只大雁便是送给他另外的未婚妻。

    芍药还和安浩轩喜滋滋地说着,安锦华却听不进去了,脑袋里浮现起以前与年褈之的几次接触,本来已经模糊的记忆,此刻却变得清晰起来。

    可她自知,她并非是十全十美的人,也不足以让年褈之如此。

    前厅议亲的进展很顺利,长公主觉得安锦华对年清荷很好,也十分喜欢她,而长公主也是十分开明的,只要年褈之在她有生之年成家立业,她就十分欣慰。因此,哪些聘礼被留在了安家。

    对于年褈之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功成名就之时,便即将迎来洞房花烛夜,成为京城老百姓酒足饭饱后津津乐道的传奇,此系后话了。

    且说当下,太夫人与长公主等人相谈甚欢,年褈之却得道允于后来到后院。

    桂娘喜滋滋进来禀报:“年将军有话要与大小姐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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