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远出去接电话那会，一家正逗冒冒,原因就是他昨天从李家抱来个的那个橘子,一直不放下,还谁都不给,林长宁和章时年都上阵了,一点用没有,陈安修自认脸比较大,“看的。”他觉得自己亲自上阵,一定马到成功,“冒冒乖,把手里的橘子给爸爸看看,爸爸就看一眼,然后就还给。”
谁知道冒冒照样不买账,章时年的怀里翻个身，两只小爪子抓着紧紧地抱胸前。生怕别抢去一样。
陈安修气结，众打趣的目光下格外下不来台，他提高声音威胁道，“章冒冒。”
冒冒扭头看他一眼，嘴里呀呀两声，抱着橘子的手没松开，可能知道这么多场，他爸爸不能拿他怎么着，他有恃无恐地往章时年的怀里又钻了钻，只露出屁股给他爸爸看。
林长宁抱着吨吨一旁摆明看热闹，章时年眼中的笑意从刚才就没消减过。看这父子俩的架势，将来有的他们闹。
陈安修眼看空手套白狼，这小东西是不准备上钩了，他去厨房抱个大橙子过来，拍拍冒冒的屁股说，“冒冒，看这个多大，咱们换换吧？”
冒冒一看他爸爸手里这个，高兴坏了，原本圆溜溜的大眼睛笑地跟月牙儿一样，左边的那只小爪子晃来晃去的，陈安修把橙子塞到他的怀里，可等他去拿冒冒的橘子时，冒冒不干了，全部都搂着不松手。
其他见此都笑到不行，只有陈安修气得戳他手背上四个整齐的小肉窝窝，“胖冒冒，都这么胖了，竟然还想吃独食，到底什么时候学的这坏习惯？”
章时年笑着拉住这个濒临崩溃的爸爸，“好了，说这么多，他哪里能听得懂，以后慢慢教。”
“他哪里听不懂，看他摆明是睁着眼睛淘气。”
这时吨吨从林长宁怀里跳下来，对着冒冒伸出手说，“冒冒，把橘子给一个。”
陈安修还旁边说，“吨吨，别想了，冒冒小气鬼，哪里肯舍得分给别。”
谁知道家冒冒一听哥哥的声音，马上笑眯眯地把小身板翻过来，两个他抱不稳，个头较大的橙子骨碌碌滚到地上，冒冒的眼睛着急地跟着转来转去，“啊啊……”直到吨吨把橙子捡起来，他才放心，这还不算，还兴奋地抱着手里的那个橘子拍拍。
“这个也要给吗？”吨吨问。
冒冒一看哥哥来接，马上就痛快撒手了，还对着哥哥吧嗒吧嗒嘴。
陈安修气地差点没厥过去，“章冒冒，好样的，以后别指望和一起睡觉，别指望抱，爱找谁找谁去。”
陆江远过来的时候，吨吨正说，“施爷爷家，冒冒舔过一小口，他大概记住这个东西是能吃的。”
陈安修看他进门时神色不太一样，就问他，“陆叔，怎么了？”
陆江远看看林长宁，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选这个时机让壮壮去陆家见大哥他们，他和长宁的关系刚出现一点转机，可这件事迟早是要面对的，有长宁也好，就此说开，所以他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了，“大伯他们想见一面。”
陆江远说完这话，林长宁的面色微微一凛，但他什么都没说，接过吨吨的橙子帮他切开。
“大伯？”尽管明白陆江远说的是谁，但陈安修的脑海里还是第一时间浮现出陈建明那张脸，他自小到大就那么一个大伯，两家关系算不上多密切，但也不算差，起码他当兵之前，每次过年，大伯总会或多或少给个红包。至于陆家的，他实没什么概念。
“想见他们吗？”陆江远征询他的意见，“如果没做好心理准备，也可以帮推掉。”
陈安修也去看林长宁，其实看陆叔的面子上，他去陆家一趟也无所谓，他也不怕那家吃了他，但他还是想看看小舅的意见。
林长宁切的橙子，一片一片的，大小瘪很均匀，直到切完一整个，他抽了两张纸巾擦擦手上沾到的汁水，对陈安修说，“自己决定就好。”
陈安修心想，这是同意他去，还是不同意他去？
就陈安修猜测他真正心意的时候，林长宁平平静静地又加了一句，“如果要去的话，到时候陪一起。”他倒是要看看陆家还想做什么。
林长宁的这番表态让陆江远很意外，他以为长宁这辈子都不会踏进陆家的大门，陈安修则还好，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
“那这样，陆叔，让他们选个时间吧，他们忙，的时间好安排。”忙完这些，他也该回绿岛了，见一次也没什么。
“好，这事来安排。”
章时年自始至终没表示过什么意见，只陈安修坐到他身边时，轻声说了一句，“那天陪过去。”
陈安修推开一心想往他怀里爬的冒冒，“又不是龙潭虎穴，们干嘛都这么谨慎？”
章时年笑笑没说话，虽然确实算不上龙潭虎穴，但却有一帮虎视眈眈的亲戚。
周姐远远地坐窗台那里静静地打毛线，她手中，一只松绿色的婴儿小毛线鞋已经初见雏形，对于客厅里的热闹，她并不关注。她弄不清这些的关系，也不想弄清楚。
中午的元宵是自己家做的，馅料是周姐提前准备好的，有花生和黑芝麻的，还有一个是山楂馅儿的，大家客厅摆了张桌子，会不会的，每个都动手滚了两个，一家的气氛和乐融融的，看起来完全没受到刚才那个电话的影响。
吃饭的时候，陈安修对冒冒余怒未消，怎么都不肯抱着他吃饭，冒冒章时年的怀里吃一口就看他爸爸一眼，再吃一口，再看一眼，那个可怜劲儿就别说了，最后连林长宁都看下去了，笑道，“壮壮，赶紧抱抱他，他不累，看着都替他累了。”
陈安修全家谴责的目光下，很“勉为其难”地把接过来，冒冒一回到爸爸怀里就活泛起来了，抓着他爸爸的手，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陈安修捏他的脸，“这么胖，连声爸爸都不会叫。”其实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林长宁看看这一桌，有儿子，有孙子，有儿子的伴侣，还有……陆江远，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团圆场面，这样的时光真希望长点更长点。
不过吃完午饭后，他就真的该走了，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虽然不需要他具体操作，但他作为领队之一，一到北京就消失不见也不行。
陈安修本来说是想送林长宁的，但看到陆江远已经拿车钥匙了，他想想现那两的亲密关系，很识相地没开口。
路上陆江远问林长宁，“需要把当年的一些事情告诉壮壮吗？”
林长宁嘴角的笑意有些冷淡，“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怀着他的时候，被们陆家囚禁，被他所谓的爷爷找打吗？”
“当年的事情说到底，是的错。”是他自信过头，以为能瞒过家里，能保护好长宁。
“也是鬼迷心窍。”当年竟然能那么坚持，现想想那个林长宁，连他自己都觉得很陌生，到底哪里来的信心，两可以一起，他靠向椅背。
外面的建筑车窗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倏地靠近，又倏地远去，两一路话不多，直到转过弯来，看到酒店标志的时候，林长宁说，“都过去了，不用和壮壮说了，也不想让他心里有那么多怨恨。”
“长宁，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道长宁被抓到家里过，而且还挨了打，但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他至今不清楚，父亲到死不肯说，两个哥哥所知又有限。
到了目的地，林长宁开门下车，“都说过去了，还问这些干嘛，没事先回去吧，进去了。”
陆江远回去的时候，家里一个都不了，又是冷冷清清的，相较而言，之前的热闹就像做梦一样，他想起安修和他说过，今天是元宵节，出来这么久，今天要回去看看季家二老，应该是已经走了。
“先生……”周姐端着一杯茶过来，放陆江远面前。
“周姐，坐，有些事情想问。”
周姐也就是周素秋答应一声，解下围裙放一边。
“周姐，还记得当年亲手交给的那个玉观音坠子吗？”
周素秋点头，“记得。”她就交出玉观音坠子后不久，被陆家解聘的。
“那之前那里关着的，真的一次都没见过吗？”
周素秋放膝盖上的两只手交握，“先生，之前确实是隐瞒了。”她抬头看陆江远一眼，又低头说，“见过那，就是刚走的那位林先生。”那时候周家不止她一个保姆，还有一个资历比她年长的，陆家很多，她主要是做些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杂活，“是陆主任亲自带回来的，当时房间里擦地板，从窗子那里看到的。那个林先生是被两个押着过来的。手是被绑住的，嘴也是被堵住的。没多停留就被关到那个废弃的地下储藏室里了。”
那个废弃的储藏室就以前他们家的后面，因为离着房子有点远，放置东西不方便，陆江远记得是从很多年前就不用了，只零零碎碎地扔些不用的东西进去。
“记得是从二月份到四月初，关了有一个多月。”她偶尔被家里的另一个保姆指使着去给那里的送饭。门口有守着，她没进去过，只外面看过几眼，那一直穿着他那件灰旧的棉袄，挺瘦的，大多时间就角落里安静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吵闹，储藏室里只有一个西向的小窗子，每次一开门，里面透出来的空气都是阴凉阴凉的。
“他的胃口很好，每次送过去的饭都吃干净了。”陆家不缺这点粮食，每次送去的饭分量都很足，可无论送进去多少，那都能吃干净了。她有次听守门的小刘担心地说：说里面那是不是快死了，每次吃那么多，不一会就吐干净了，下次还吃那么多，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听说还是个大学生，多少里就拔这么一个，不好好学校里上学，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死犟着不肯低头。这真倔。
二月到四月，他不止一次回家过，但是他不知道长宁就关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他当时以为长宁绿岛的家里还没回来，他后来想去看长宁的，但是被家里发现了，他怕长宁受为难，所以极力撇清两关系，为了迷惑家里，他甚至还去见了方楠一次，方楠是家里看好的媳妇选。
周素秋其实知道的并不多，毕竟她只是个保姆，陆家的很多事情不可能让她知晓，但光是这些边边角角，也能让陆江远猜到林长宁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二楼的楼梯口有响动，陆江远心道不好，一转头正对上陈安修清清冷冷的目光，“安修。”他没见过这个孩子这样冷淡的表情，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孩子对有疏离，但不是这样冷淡。
“抱歉，陆叔，不是故意偷听的。章时年带着吨吨和冒冒先回去了，本来想留下来和打个招呼再走的。”他听到陆叔回来，就想下楼，正好听到周姐说到他小舅，他就楼梯这里站了一会，然后就听到了这些事情。原来他小舅曾经被陆家那样对待过，怪不得妈妈说，小舅当年跑回家的时候，身上还有伤。
“安修……”
“对不起，陆叔，见面的事情现能不能取消？”想想小舅当年的处境，他不知道该怎么坦然去面对那些陆家的，尽管他明白，那个所谓的爷爷已经故去，现这些不一定参与其中。
“好，这件事交给。”
“那先走了，陆叔，别送了。”他快走到门口了，想想又对陆江远说，“没有怨的意思。”既然小舅都选择原谅，并重新一起了。
*
转过天来就是林长宁和路老约定见面的日子，林长宁带着陈安修一起去的，路老和他的小女儿路英苗同住，她本身也是这所大学中文系的教授，路上林长宁和陈安修大体介绍了一下那家的情况。
开门的就是这位路英苗，大概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留着齐耳短发，身材微胖，“林师兄来了，快请进，这位是林师兄的儿子吗？都这么大了。
林长宁难得没否认，“安修，叫路姨。”
“路姨，您好。”
“快进来，快进来，老爷子从早上起床就念叨们了，这会正书房专等着们呢，们先进去，去给们端茶水。”
陈安修和林长宁一起进去的，路老正窗台那里给一盆朱顶红浇水，花已经开了，满屋子的书籍中，这些红色的花，格外显眼，此外还有些别的绿色小植株，长势也不错，看得出被照顾的很好。
“老师。”林长宁喊的第一声，路老没听到，林长宁凑近了，又喊一声，他才转身，“长宁啊，来了。”
老爷子八十多了，头发大半都花白了，但精神矍铄，身上有种老学者特有的温文气度，“后面这个年轻是谁？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老师，是当年那个孩子，是儿子，叫安修。今天特地带给您看看，他没事，找到他了。”
“去，去桌上给把眼镜拿过来。”他对陈安修招招手，“来，来，安修到跟前，让看看。”
安修被这老爷子激动的态度弄的一头雾水，他又不是什么珍稀品种，见他一面，至于这么激动吗？虽说如此，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过来了，这可是小舅的老师，他可不敢不尊重。
路老戴上他的老花镜，拉着陈安修看了又看，“真像，真像，真像爸爸年轻的时候。”又问了好些诸如哪里上的学，哪里工作之类的，当他听说陈安修只上到高中就没继续的时候，又鼓励他说，“年纪这么小，别光顾着工作，有时间多学习一下，多学点东西不吃亏，有机会的话，再来大学里深造一下。两个爸爸可都是顶聪明的，一定不会差。”
对于老爷子这莫名的信心，陈安修只能笑着答应着，路英苗进来送完茶点就出去了，留给他们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路老和林长宁说着话题就转到工作上了。从林长宁现的所从事的研究，到国际生物学方面的最前沿一些信息，技术和最新的一些研究成果。路老年纪大了，学问可没落后，每每说到关键处，师生两个还要争论几句，又是翻书，又是上网查看资料的，陈安修见此，忍不住心想，这两见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不过这种相处方式还真是挺让羡慕的，他们都是做学问的，这是他们的追求。
但他的追求是什么？回去开个农家乐，然后和章时年一道和两个孩子养大吗？这两年接触的多了，见识多了，感觉没法再像以前一样，能赚钱养家糊口就好，他也应该多想想以后的打算了。
“……这些年发表的那些论文都看过了，很有见地……美国还有研究室，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这么放弃不觉得可惜吗？”陈安修出神一会，再回来的时候，话题就有点跟不上了。
林长宁低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路老叹口气说，“自己想清楚就好，不要一味感情用事。知道这些年心里也不好过，要是没陆江远那小子，哪里会有这么些事？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天气好，陪到校园里走走，上次一别，又好几年没回来了吧？”
路老身板还算硬朗，自己拄着拐杖溜溜达达就出去了，谁都不用扶，有认识的教职工和学生都过来和他打招呼，林长宁跟后面，和陈安修讲当年上学的事情，“以前天不亮，那里就有很多读书的……”虽然三十年过去了，但有些风景还的。
陈安修高二那年和林梅子蒋轩他们来过一次，毕竟这个大学，中国大多数孩子从小到大都被家长耳边念叨过几次，上学的时候来北京肯定要跑来看看的，“当时来了们一行七八个吧，当时走的时候都对着门口的校牌信誓旦旦地挥了挥拳头，最后只有一个考进来了，不过其他成绩也不错。”
“有没有想过重新上学？”林长宁问他。
“章时年也问过这个问题，他一直觉得是他的原因，才没上成大学。不过现不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也是凑巧了，陆江远今天也过来参加一个奖学金的活动，一众领导的陪同下，衣着考究，步态沉稳，这些同龄中，他真的算是看起来年轻的，本身容貌也足够出色，很容易就能让注意到，陈安修喊声陆叔，等走近了，才看清楚这眼底还带着些疲倦，感觉昨天没睡好一样。
陆江远对陈安修和林长宁点点头，走到路老面前，恭敬地喊声，“老师。”
“也过来了。”同样是自己的学生，路老对林长宁很热情，对陆江远可没那么好的态度了。
“是啊，好久没过来看您了。”
“不用，不用，工作忙，去忙吧，不用陪这老头子浪费时间。”
陈安修暗笑，到底是学者都这么直性子，还是老了都像孝子，这路老不想多搭理陆叔的态度表现这么明显，这陆叔上学时也不知道犯了多大的错，这么招老师不喜欢。
陆江远让其他先走，主动搀住路老说，“老师，您别取笑了，陪您走走。”
路老拿拐杖敲他腿两下，他没躲，路老也没再推开他。
顾忌老的身体，他们也没走多远，找块太阳好的地方就停下了，陈安修主动担起去附近买饮品的任务，给老喝的东西不好随便，他就只给要了杯热水，走近了，听到路老说话，“……如今长宁也回来了，也不怕和说开，这些年不愿见，不为别的，就是不喜欢们陆家以权压，好大的威风……”看到陈安修过来，他就没再继续。
这里待了大半天，午饭后路老固定时间要休息，林长宁便带着陈安修告辞了，约定有时间就过来看他老家。
从路家出来，陈安修问林长宁，“爸爸，路老是不是知道是生的？”
“是啊，师母以前是另一个学校的医学院工作的。”他从陆家出来，虽然隐隐有了预感，但终究不敢确信，又不敢去医院检查，走投无路之下，就找了一向对他关照的老师，“不过老师当时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建议先找地方躲躲，就跑回家了。”
经过这么多事，陈安修真的感觉到，小舅那个时候真是比他难多了，他当年有吨吨的时候，虽然被妈妈打了一顿，但家里也没为难过他，爸妈还替他养大了吨吨，不用经历父子不能相认之苦。
元宵节过去之后，这个年也就过地差不多了。季家二老媳孙子，但也顾念陈家那边还有爷爷奶奶，留着过了二十，就催他们走了。来的时候车上满满的，走的时候车上也满满的。
章时年听陈安修哼了一路不知所谓的歌，终于拐上市区主干道时，忍不住问他，“到底唱什么？”
“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陈安修摇下一点车窗，从建筑物的空隙中，可以看到不远处泛着波光的大海，今天阳光很好，连海风都只是温温凉凉的。
“怎么听的调子都没变过？”
陈安修揪揪冒冒的耳朵说，“因为只会这一句。”
冒冒睡得正好，被他半途揪醒了也没哭，陈安修拍拍靠他边上睡着的吨吨，又举着冒冒往外看，“到家了，到家了。”
谁知道冒冒照样不买账,章时年的怀里翻个身，两只小爪子抓着紧紧地抱胸前。生怕别抢去一样。
陈安修气结，众打趣的目光下格外下不来台，他提高声音威胁道，“章冒冒。”
冒冒扭头看他一眼，嘴里呀呀两声，抱着橘子的手没松开，可能知道这么多场，他爸爸不能拿他怎么着，他有恃无恐地往章时年的怀里又钻了钻，只露出屁股给他爸爸看。
林长宁抱着吨吨一旁摆明看热闹，章时年眼中的笑意从刚才就没消减过。看这父子俩的架势，将来有的他们闹。
陈安修眼看空手套白狼，这小东西是不准备上钩了，他去厨房抱个大橙子过来，拍拍冒冒的屁股说，“冒冒，看这个多大，咱们换换吧？”
冒冒一看他爸爸手里这个，高兴坏了，原本圆溜溜的大眼睛笑地跟月牙儿一样，左边的那只小爪子晃来晃去的，陈安修把橙子塞到他的怀里，可等他去拿冒冒的橘子时，冒冒不干了，全部都搂着不松手。
其他见此都笑到不行，只有陈安修气得戳他手背上四个整齐的小肉窝窝，“胖冒冒，都这么胖了，竟然还想吃独食，到底什么时候学的这坏习惯？”
章时年笑着拉住这个濒临崩溃的爸爸，“好了，说这么多，他哪里能听得懂，以后慢慢教。”
“他哪里听不懂，看他摆明是睁着眼睛淘气。”
这时吨吨从林长宁怀里跳下来，对着冒冒伸出手说，“冒冒，把橘子给一个。”
陈安修还旁边说，“吨吨，别想了，冒冒小气鬼，哪里肯舍得分给别。”
谁知道家冒冒一听哥哥的声音，马上笑眯眯地把小身板翻过来，两个他抱不稳，个头较大的橙子骨碌碌滚到地上，冒冒的眼睛着急地跟着转来转去，“啊啊……”直到吨吨把橙子捡起来，他才放心，这还不算，还兴奋地抱着手里的那个橘子拍拍。
“这个也要给吗？”吨吨问。
冒冒一看哥哥来接，马上就痛快撒手了，还对着哥哥吧嗒吧嗒嘴。
陈安修气地差点没厥过去，“章冒冒，好样的，以后别指望和一起睡觉，别指望抱，爱找谁找谁去。”
陆江远过来的时候，吨吨正说，“施爷爷家，冒冒舔过一小口，他大概记住这个东西是能吃的。”
陈安修看他进门时神色不太一样，就问他，“陆叔，怎么了？”
陆江远看看林长宁，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选这个时机让壮壮去陆家见大哥他们，他和长宁的关系刚出现一点转机，可这件事迟早是要面对的，有长宁也好，就此说开，所以他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了，“大伯他们想见一面。”
陆江远说完这话，林长宁的面色微微一凛，但他什么都没说，接过吨吨的橙子帮他切开。
“大伯？”尽管明白陆江远说的是谁，但陈安修的脑海里还是第一时间浮现出陈建明那张脸，他自小到大就那么一个大伯，两家关系算不上多密切，但也不算差，起码他当兵之前，每次过年，大伯总会或多或少给个红包。至于陆家的，他实没什么概念。
“想见他们吗？”陆江远征询他的意见，“如果没做好心理准备，也可以帮推掉。”
陈安修也去看林长宁，其实看陆叔的面子上，他去陆家一趟也无所谓，他也不怕那家吃了他，但他还是想看看小舅的意见。
林长宁切的橙子，一片一片的，大小瘪很均匀，直到切完一整个，他抽了两张纸巾擦擦手上沾到的汁水，对陈安修说，“自己决定就好。”
陈安修心想，这是同意他去，还是不同意他去？
就陈安修猜测他真正心意的时候，林长宁平平静静地又加了一句，“如果要去的话，到时候陪一起。”他倒是要看看陆家还想做什么。
林长宁的这番表态让陆江远很意外，他以为长宁这辈子都不会踏进陆家的大门，陈安修则还好，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
“那这样，陆叔，让他们选个时间吧，他们忙，的时间好安排。”忙完这些，他也该回绿岛了，见一次也没什么。
“好，这事来安排。”
章时年自始至终没表示过什么意见，只陈安修坐到他身边时，轻声说了一句，“那天陪过去。”
陈安修推开一心想往他怀里爬的冒冒，“又不是龙潭虎穴，们干嘛都这么谨慎？”
章时年笑笑没说话，虽然确实算不上龙潭虎穴，但却有一帮虎视眈眈的亲戚。
周姐远远地坐窗台那里静静地打毛线，她手中，一只松绿色的婴儿小毛线鞋已经初见雏形，对于客厅里的热闹，她并不关注。她弄不清这些的关系，也不想弄清楚。
中午的元宵是自己家做的，馅料是周姐提前准备好的，有花生和黑芝麻的，还有一个是山楂馅儿的，大家客厅摆了张桌子，会不会的，每个都动手滚了两个，一家的气氛和乐融融的，看起来完全没受到刚才那个电话的影响。
吃饭的时候，陈安修对冒冒余怒未消，怎么都不肯抱着他吃饭，冒冒章时年的怀里吃一口就看他爸爸一眼，再吃一口，再看一眼，那个可怜劲儿就别说了，最后连林长宁都看下去了，笑道，“壮壮，赶紧抱抱他，他不累，看着都替他累了。”
陈安修全家谴责的目光下，很“勉为其难”地把接过来，冒冒一回到爸爸怀里就活泛起来了，抓着他爸爸的手，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陈安修捏他的脸，“这么胖，连声爸爸都不会叫。”其实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林长宁看看这一桌，有儿子，有孙子，有儿子的伴侣，还有……陆江远，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团圆场面，这样的时光真希望长点更长点。
不过吃完午饭后，他就真的该走了，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虽然不需要他具体操作，但他作为领队之一，一到北京就消失不见也不行。
陈安修本来说是想送林长宁的，但看到陆江远已经拿车钥匙了，他想想现那两的亲密关系，很识相地没开口。
路上陆江远问林长宁，“需要把当年的一些事情告诉壮壮吗？”
林长宁嘴角的笑意有些冷淡，“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怀着他的时候，被们陆家囚禁，被他所谓的爷爷找打吗？”
“当年的事情说到底，是的错。”是他自信过头，以为能瞒过家里，能保护好长宁。
“也是鬼迷心窍。”当年竟然能那么坚持，现想想那个林长宁，连他自己都觉得很陌生，到底哪里来的信心，两可以一起，他靠向椅背。
外面的建筑车窗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倏地靠近，又倏地远去，两一路话不多，直到转过弯来，看到酒店标志的时候，林长宁说，“都过去了，不用和壮壮说了，也不想让他心里有那么多怨恨。”
“长宁，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道长宁被抓到家里过，而且还挨了打，但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他至今不清楚，父亲到死不肯说，两个哥哥所知又有限。
到了目的地，林长宁开门下车，“都说过去了，还问这些干嘛，没事先回去吧，进去了。”
陆江远回去的时候，家里一个都不了，又是冷冷清清的，相较而言，之前的热闹就像做梦一样，他想起安修和他说过，今天是元宵节，出来这么久，今天要回去看看季家二老，应该是已经走了。
“先生……”周姐端着一杯茶过来，放陆江远面前。
“周姐，坐，有些事情想问。”
周姐也就是周素秋答应一声，解下围裙放一边。
“周姐，还记得当年亲手交给的那个玉观音坠子吗？”
周素秋点头，“记得。”她就交出玉观音坠子后不久，被陆家解聘的。
“那之前那里关着的，真的一次都没见过吗？”
周素秋放膝盖上的两只手交握，“先生，之前确实是隐瞒了。”她抬头看陆江远一眼，又低头说，“见过那，就是刚走的那位林先生。”那时候周家不止她一个保姆，还有一个资历比她年长的，陆家很多，她主要是做些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杂活，“是陆主任亲自带回来的，当时房间里擦地板，从窗子那里看到的。那个林先生是被两个押着过来的。手是被绑住的，嘴也是被堵住的。没多停留就被关到那个废弃的地下储藏室里了。”
那个废弃的储藏室就以前他们家的后面，因为离着房子有点远，放置东西不方便，陆江远记得是从很多年前就不用了，只零零碎碎地扔些不用的东西进去。
“记得是从二月份到四月初，关了有一个多月。”她偶尔被家里的另一个保姆指使着去给那里的送饭。门口有守着，她没进去过，只外面看过几眼，那一直穿着他那件灰旧的棉袄，挺瘦的，大多时间就角落里安静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吵闹，储藏室里只有一个西向的小窗子，每次一开门，里面透出来的空气都是阴凉阴凉的。
“他的胃口很好，每次送过去的饭都吃干净了。”陆家不缺这点粮食，每次送去的饭分量都很足，可无论送进去多少，那都能吃干净了。她有次听守门的小刘担心地说：说里面那是不是快死了，每次吃那么多，不一会就吐干净了，下次还吃那么多，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听说还是个大学生，多少里就拔这么一个，不好好学校里上学，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死犟着不肯低头。这真倔。
二月到四月，他不止一次回家过，但是他不知道长宁就关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他当时以为长宁绿岛的家里还没回来，他后来想去看长宁的，但是被家里发现了，他怕长宁受为难，所以极力撇清两关系，为了迷惑家里，他甚至还去见了方楠一次，方楠是家里看好的媳妇选。
周素秋其实知道的并不多，毕竟她只是个保姆，陆家的很多事情不可能让她知晓，但光是这些边边角角，也能让陆江远猜到林长宁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二楼的楼梯口有响动，陆江远心道不好，一转头正对上陈安修清清冷冷的目光，“安修。”他没见过这个孩子这样冷淡的表情，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孩子对有疏离，但不是这样冷淡。
“抱歉，陆叔，不是故意偷听的。章时年带着吨吨和冒冒先回去了，本来想留下来和打个招呼再走的。”他听到陆叔回来，就想下楼，正好听到周姐说到他小舅，他就楼梯这里站了一会，然后就听到了这些事情。原来他小舅曾经被陆家那样对待过，怪不得妈妈说，小舅当年跑回家的时候，身上还有伤。
“安修……”
“对不起，陆叔，见面的事情现能不能取消？”想想小舅当年的处境，他不知道该怎么坦然去面对那些陆家的，尽管他明白，那个所谓的爷爷已经故去，现这些不一定参与其中。
“好，这件事交给。”
“那先走了，陆叔，别送了。”他快走到门口了，想想又对陆江远说，“没有怨的意思。”既然小舅都选择原谅，并重新一起了。
*
转过天来就是林长宁和路老约定见面的日子，林长宁带着陈安修一起去的，路老和他的小女儿路英苗同住，她本身也是这所大学中文系的教授，路上林长宁和陈安修大体介绍了一下那家的情况。
开门的就是这位路英苗，大概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留着齐耳短发，身材微胖，“林师兄来了，快请进，这位是林师兄的儿子吗？都这么大了。
林长宁难得没否认，“安修，叫路姨。”
“路姨，您好。”
“快进来，快进来，老爷子从早上起床就念叨们了，这会正书房专等着们呢，们先进去，去给们端茶水。”
陈安修和林长宁一起进去的，路老正窗台那里给一盆朱顶红浇水，花已经开了，满屋子的书籍中，这些红色的花，格外显眼，此外还有些别的绿色小植株，长势也不错，看得出被照顾的很好。
“老师。”林长宁喊的第一声，路老没听到，林长宁凑近了，又喊一声，他才转身，“长宁啊，来了。”
老爷子八十多了，头发大半都花白了，但精神矍铄，身上有种老学者特有的温文气度，“后面这个年轻是谁？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老师，是当年那个孩子，是儿子，叫安修。今天特地带给您看看，他没事，找到他了。”
“去，去桌上给把眼镜拿过来。”他对陈安修招招手，“来，来，安修到跟前，让看看。”
安修被这老爷子激动的态度弄的一头雾水，他又不是什么珍稀品种，见他一面，至于这么激动吗？虽说如此，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过来了，这可是小舅的老师，他可不敢不尊重。
路老戴上他的老花镜，拉着陈安修看了又看，“真像，真像，真像爸爸年轻的时候。”又问了好些诸如哪里上的学，哪里工作之类的，当他听说陈安修只上到高中就没继续的时候，又鼓励他说，“年纪这么小，别光顾着工作，有时间多学习一下，多学点东西不吃亏，有机会的话，再来大学里深造一下。两个爸爸可都是顶聪明的，一定不会差。”
对于老爷子这莫名的信心，陈安修只能笑着答应着，路英苗进来送完茶点就出去了，留给他们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路老和林长宁说着话题就转到工作上了。从林长宁现的所从事的研究，到国际生物学方面的最前沿一些信息，技术和最新的一些研究成果。路老年纪大了，学问可没落后，每每说到关键处，师生两个还要争论几句，又是翻书，又是上网查看资料的，陈安修见此，忍不住心想，这两见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不过这种相处方式还真是挺让羡慕的，他们都是做学问的，这是他们的追求。
但他的追求是什么？回去开个农家乐，然后和章时年一道和两个孩子养大吗？这两年接触的多了，见识多了，感觉没法再像以前一样，能赚钱养家糊口就好，他也应该多想想以后的打算了。
“……这些年发表的那些论文都看过了，很有见地……美国还有研究室，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这么放弃不觉得可惜吗？”陈安修出神一会，再回来的时候，话题就有点跟不上了。
林长宁低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路老叹口气说，“自己想清楚就好，不要一味感情用事。知道这些年心里也不好过，要是没陆江远那小子，哪里会有这么些事？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天气好，陪到校园里走走，上次一别，又好几年没回来了吧？”
路老身板还算硬朗，自己拄着拐杖溜溜达达就出去了，谁都不用扶，有认识的教职工和学生都过来和他打招呼，林长宁跟后面，和陈安修讲当年上学的事情，“以前天不亮，那里就有很多读书的……”虽然三十年过去了，但有些风景还的。
陈安修高二那年和林梅子蒋轩他们来过一次，毕竟这个大学，中国大多数孩子从小到大都被家长耳边念叨过几次，上学的时候来北京肯定要跑来看看的，“当时来了们一行七八个吧，当时走的时候都对着门口的校牌信誓旦旦地挥了挥拳头，最后只有一个考进来了，不过其他成绩也不错。”
“有没有想过重新上学？”林长宁问他。
“章时年也问过这个问题，他一直觉得是他的原因，才没上成大学。不过现不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也是凑巧了，陆江远今天也过来参加一个奖学金的活动，一众领导的陪同下，衣着考究，步态沉稳，这些同龄中，他真的算是看起来年轻的，本身容貌也足够出色，很容易就能让注意到，陈安修喊声陆叔，等走近了，才看清楚这眼底还带着些疲倦，感觉昨天没睡好一样。
陆江远对陈安修和林长宁点点头，走到路老面前，恭敬地喊声，“老师。”
“也过来了。”同样是自己的学生，路老对林长宁很热情，对陆江远可没那么好的态度了。
“是啊，好久没过来看您了。”
“不用，不用，工作忙，去忙吧，不用陪这老头子浪费时间。”
陈安修暗笑，到底是学者都这么直性子，还是老了都像孝子，这路老不想多搭理陆叔的态度表现这么明显，这陆叔上学时也不知道犯了多大的错，这么招老师不喜欢。
陆江远让其他先走，主动搀住路老说，“老师，您别取笑了，陪您走走。”
路老拿拐杖敲他腿两下，他没躲，路老也没再推开他。
顾忌老的身体，他们也没走多远，找块太阳好的地方就停下了，陈安修主动担起去附近买饮品的任务，给老喝的东西不好随便，他就只给要了杯热水，走近了，听到路老说话，“……如今长宁也回来了，也不怕和说开，这些年不愿见，不为别的，就是不喜欢们陆家以权压，好大的威风……”看到陈安修过来，他就没再继续。
这里待了大半天，午饭后路老固定时间要休息，林长宁便带着陈安修告辞了，约定有时间就过来看他老家。
从路家出来，陈安修问林长宁，“爸爸，路老是不是知道是生的？”
“是啊，师母以前是另一个学校的医学院工作的。”他从陆家出来，虽然隐隐有了预感，但终究不敢确信，又不敢去医院检查，走投无路之下，就找了一向对他关照的老师，“不过老师当时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建议先找地方躲躲，就跑回家了。”
经过这么多事，陈安修真的感觉到，小舅那个时候真是比他难多了，他当年有吨吨的时候，虽然被妈妈打了一顿，但家里也没为难过他，爸妈还替他养大了吨吨，不用经历父子不能相认之苦。
元宵节过去之后，这个年也就过地差不多了。季家二老媳孙子，但也顾念陈家那边还有爷爷奶奶，留着过了二十，就催他们走了。来的时候车上满满的，走的时候车上也满满的。
章时年听陈安修哼了一路不知所谓的歌，终于拐上市区主干道时，忍不住问他，“到底唱什么？”
“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陈安修摇下一点车窗，从建筑物的空隙中，可以看到不远处泛着波光的大海，今天阳光很好，连海风都只是温温凉凉的。
“怎么听的调子都没变过？”
陈安修揪揪冒冒的耳朵说，“因为只会这一句。”
冒冒睡得正好，被他半途揪醒了也没哭，陈安修拍拍靠他边上睡着的吨吨，又举着冒冒往外看，“到家了，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