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韦檠没有回答,而冯君石地无暇去追,因为他被董浩胸襟上大片的血迹吓了一跳。“董浩,你受伤了吗?怎么这么多血?”

    “没有,我没有受伤。”董浩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将染满血汗的外衣脱掉,扔在草地上。“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血。”

    这时,冯君石听到碧箩的哭喊声,不由得浑身的血液冻住:他来晚了!

    “大都老呢?我好像听到碧箩的哭声。”

    他的问话让董浩面色一黯。“碧箩很伤心,她爹爹和叔父都死了……”

    “死了?!”冯君石脚下空虚,心宛如被刀刺入。“谁杀的?”

    董浩宽阔的肩膀垮下。“韦檠。我们赶到时,已经发生了……”

    “冯大哥——”

    一声凄惨的哭叫声传来,碧箩娇小的身子扑向他,冯君石只来得及转过身,她已经靠在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而她苍白憔悴的小脸和伤心欲绝的泪眼,让他不忍将她推开。

    “冯大哥,他们用刀杀死了爹爹和叔叔,我再也看不到爹爹了……”她的哭诉还没结束,人却已经晕厥了。

    “董浩!”当感觉到她抱着他的双臂散开,身子往下倒时,冯君石连忙抓着她大声喊着脸色不比晕过去的女孩好多少的朋友。

    而他不须多说,董浩已在碧箩倒地前抱住了她。

    看着她安稳地躺在朋友怀里,冯君石知道她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因此略微松了口气。看到孟大山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向他挥手,他心情沉重地对董浩说:“她太伤心,也太虚弱了,你先带她离开,好好照顾她吧,我去看看大都老。”

    董浩黯然神伤地说:“也许你照顾她更好,她根本不需要我。”

    冯君石轻拍他的肩膀。“瞎说!她只是伤心过度,你要有耐心。”

    说完,他大步往孟大山走去。

    看到他走来,人们自动让出道路。

    族人们已经用树枝和野花绑了两副担架,将大都老兄弟放在上面。他双足沉重地走过去,在他们的身边跪了下来,看着他们血迹斑斑的遗体,端详着他们平静安详的面容,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哀伤。

    “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他人。

    一个浑身浴血的大都老的护卫凄凉地说:“是官兵,一大早西江都护使和护卫来接大都老,说要商议新税额,还要退回多收的税。可是当我们进村休息时,那些护卫忽然发疯似地举刀劈砍大都老,祭师第一个扑过去救援,也被刺中。而韦檠带着他们早已在村外埋伏的军队杀进来,我们.……和村民太少……”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跟随大都老来的护卫,死了大半……”

    四周一片哭声,泪水中复仇的火苗在酝酿、在燃烧。

    “冯都老,不是说皇帝已经废止了征越令吗?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残忍地杀死我们的大都老?”一个泪流满面的族人率先发问,引发了更多的怒吼和疑问。

    “是的,皇上已颁旨废除征越令。”冯君石双目含泪,愤然道:“但就算没有废除征越令,孙冏、卢子雄这样做也是犯法,是谋杀,我们绝不能放过他们!”

    “绝不能放过他们!”

    “报仇!”

    伤痛化为力量,泪水化为怒吼,群情激愤中,冯君石起身对大家说:“我们一定会要他们付出代价,但是现在,先让大都老和所有族人的英魂安息……”

    咻!咻!

    锐利的响箭划过天际,冯君石和众人的日光纷纷转向天空。他想起曾从百合口中得知这种响箭所代表的意义,不由浑得身一紧。

    “君石,赶快撤离!”远处响起马蹄声,董浩的声音压过所有声音传来,其中的急迫不容置疑。

    “董浩,不是让你带碧箩离开吗?为何还在这里?”他焦虑地问。

    董浩跳下马,急切地说:“快离开,卢子雄率大军来了,沿途烧杀抢掠!”

    “天哪,官兵要像当年血洗石龙峒那样血洗我们吗?”村民中有人惊呼,立刻引起恐慌。

    “大家不要慌,盘陀村绝不会变成第二个石龙峒!”冯君石大声安抚民众,等村民稍微安静后,又问盘陀村村老。“妇孺老人可有逃生之路?”

    “有,山上有独木梯!”村老回答。

    冯君石心里一宽,高声说:“现在,大家按顺序上山避难,不要紧张。”

    随后,按照他的吩咐,村民们带着妇孺老人、搀扶着伤者;雷峒村幸存的护卫抬起大都老和祭师的遗体,迅速进山避难;而蓝谷、孟大山则带着士兵们守在村中各个通道两边,迫在眉睫的战火让他们来不及移走散布四处的尸体。

    不久后,西江军的大队人马出现在村子另一端,他们走过的地方便成为一片火海,没有及时离开的村民被堵在火海里,发出绝望的哭喊声。

    “可恶,他们这是狗急跳墙!”冯君石知道最紧急的时刻到了,他转向他的部下。“蓝谷,你带人守在这里,董浩,你留下帮助他,一定要尽力抵抗,等村民们撤离后再撤进山里。阿宏和其他村民随我去救人!”

    不顾董浩的阻止,他转头往燃烧着火焰的哭喊声处跑去。

    几处房屋在燃烧,不少西江军士兵在抢劫。

    冯君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杀人,他发出令人心颤的怒吼,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中的弓箭,向那些只顾埋头抢劫的邪恶之徒射去,用赤裸的双拳向那些没有人性的刽子手猛击,最后,抓起不知从那里捡到的一根烧得很热的木棒向那些放火的人打去。激战中,他浑然不觉火苗烧着了他的衣襟,浓烟让自己涕泪横流。

    一个村民拉住他,替他扑灭了身上的人,大声说:“冯都老,不要救火了,让它烧吧,以后我们再盖。”

    是的,只要有命在,以后可以再盖!

    他喉咙着火,呼吸困难,双目刺痛,可心里的悲愤丝毫未减。

    村口传来吼叫声,他要被救出来的村民们到山上避难,自己往村口跑去,结果看到董浩和蓝谷正与一个军官正合力追杀四处逃窜的卢子雄。

    “徐参将怎么来了?”他惊讶地问一个坠马的高州府士兵。

    那士兵说:“参将得知冯大人遇险后,立刻要刺史大人准他赶来增援,刺史大人不同意,参将发火,才得到准许。”

    喔,这个参将够意思。冯君石暗自赞叹。

    此刻的卢子雄胳膊挂彩,血染红了衣袖,握不住的兵器斜挂在马鞍上,偷了个空档逃出村去,而他那些贪财如命的部下见他逃了,自然也纷纷逃命去。

    一场冷血的谋杀结束,留下无数悲伤的人和满目疮痍的村子,在黑烟余烬中哭泣、喘息……

    第9章(1)

    深夜的雷峒村充满悲哀,低沉的挽词和压抑的哭泣声与夜色融为一体,深深地刻印在这片土地上。今天是所有族人们无法忘记的伤心日,由于韦檠的阴谋,孙冏设计诱杀了他们敬爱的大都老,今夜,他们刚举行过神圣的葬礼,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

    葬礼后冯君石送赶回来参加葬礼的冼崇梃和妹妹冯媛离开。因为局势紧张,百合要哥哥立刻回去守住南梁山,因此他们必须连夜离开。等送走他们,他要寻找百合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他想她一定是回家去安慰太过伤心的碧箩了,自从被韦檠打伤后,碧箩的身体就不太好,今天又数度晕倒。

    可是当他来到那座熟悉得让人心痛的寂静院子时,只看到独坐在楼台的董浩。

    “她不在这里。”董浩的声音除了悲伤外,还带着无法解脱的寂寞,那更加深了四周的凄凉气氛。

    冯君石无言地走上楼梯,来到他身边坐下。

    “去吧,去找她,虽然她比一般女子坚强,但今夜她会需要你的安慰。”董浩靠着身后的廊柱说。

    “碧箩呢?她好点吗?”冯君石转而问他,月光下,他看到朋友额头深刻的纹路和阴郁的目光。“你为何不去陪她?”

    董浩仰头望着月亮,低沉地说:“创伤好治,心病难医。找个机会跟百合酋长说说,由你亲自来照料她几天吧,为了救她,我相信百合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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