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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风中晃悠的两盏白灯笼惨白得刺目,大门外两名守卫将鲜艳的制服换下,皆着一身黑衣头戴白带,面无表情,似化成这萧索肃穆的相府的凄惨装饰。

    云姝轻轻叹口气,低头整了整身上厚厚的麻布衣。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进去吗?”一旁沈佑航担忧地望着她。

    想起那日疯了一样的慕观,真怕他再发狂对云姝动手。

    云姝抿嘴道:“不会的,他知道我娘在看着。”

    “好,若有事,一定记得保护自己,我也会立刻赶来的。”

    她冲他点头,而后独自一人踏入相府。

    府内沉重压抑的气氛比之门外只增不减,下人们无一例外换上黑衣额配白带,顾自低头走路不敢发出哪怕一丝轻响,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云姝一路走去,下人们见了她都是远远避让,那种眼神不知是害怕还是怜悯。

    终于走到那座小院前,低低的哭声自虚掩的门内飘出。

    云姝深吸一口气,轻手推开门进去一直走到灵堂外。白昼的光明也无法驱散挽联挽幛构筑的黑色阴霾,灵堂内昏暗压抑,甚至是死气沉沉。

    她一路走来,告诉自己一定得撑住,但望见那大大的“奠”字时,她仍旧还是因心绞痛不得不顿足。

    李妈和王妈双目红肿,却仍跪在棺前不停哭泣。

    慕观只是守着火盆,麻木地往里投纸箔,只是三日不见,从前风采恣意的丞相却似饥肠辘辘了一整年的难民,眼窝深陷眼圈发黑,因消瘦两颊颧骨看得分外明显。

    两个老妈子看见门外的云姝时惊得停了哭声,慕观闻声抬头,眼神空洞得可怕又可怜。

    以为他会当即暴跳如雷叫她滚,然而慕观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堂外空无一物般,将头低了下去。

    云姝算他默认自己前来,提着裙子进去。

    棺内逝者面色苍白但神色安详,乌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叠放胸前,恍若只是沉睡一宿。

    悲伤似大雨倾盆而至,云姝强忍着泪意于棺前向秦媛叩了三叩,但在半途便哭号出来,摔在地上攥着拳头,痛苦根本无法用嚎哭缓解。

    “小姐,别哭了,夫人已经去了……”

    “是啊,夫人定不愿见你这样伤心的,快起来吧,别哭坏了身子!”

    李妈王妈两人自己都未将泪摸尽便过来劝慰云姝,云姝不肯起来,三人便一通跪地狠哭。

    不知哭了多久,那边慕观蓦地站起来,仍是面无表情,却散发阴沉沉的压力,两个老妈子心中本就忌惮他,饶是再悲伤也被吓得噤声,只低头抽泣。

    “你跟我来。”慕观走过云姝身边,仓促地丢下一句话便走出了灵堂。

    云姝依言随他出去,两个老妈子都不敢说话,偷偷看着他们离去。慕观将云姝带到她的房间,进去后示意她将房间的门关上。

    “坐吧。”慕观道。

    云姝不敢多说话怕惹他厌烦,便未与他客套推辞一二,默不作声地坐下。

    她离开了将近两个月,房间里却没有什么变化,桌椅仍很干净,看来下人们一直在打扫。

    “那天是我冲动了。”慕观低低地道,声音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并非嗓音变老,是因了那股沧桑。

    云姝惊疑地站起道:“爹爹无须向云姝道歉,受爹爹几下棍棒是子女应当的。”

    闻言,慕观竟笑了出来,一声声的嗤笑没有一丝温度,似子夜幽魂厉鬼的哀泣,凉透了心。

    “爹……”云姝受伤地唤他一句。

    “别叫我爹!”慕观猛地拍案,憔悴的脸上怒火熊熊,还有说不尽的厌恶,“凭你的聪明会看不出来吗?你根本不是我慕观的女儿!你根本不就姓慕!”

    云姝死死攥紧拳头,黑色的袖子外露出发白的指关节。

    “既然锦鸢已经走了,我也就不必再为她隐瞒了。”慕观说,“想起第一次见她,我便很没出息地喜欢上了她。在天朝时我偷偷去宫里见她,她去了北疆我便去北疆找她。

    “她好不容易嫁给了我,没过一年,你就来了。说好了再没有瓜葛,她却仍舍不下那份情,为了保护你,将我和荣华富贵一起都丢了,在这简陋寒酸的院子里缩了一生,甘愿受尽欺侮!慕云姝,你说我怎能不恨你!”

    云姝死死咬着下唇,哽咽道:“我不知道娘她……”

    “住口!”慕观额上青筋几乎暴起,“不准你再这样喊她!”

    她撇过脑袋,泪水决堤般涌出来。“那我到底是谁?”她看着慕观,无助又寂寥,“我的亲生父母又在何处?”

    即便她哭得伤心欲绝,慕观却没有一分可怜和怜悯,冷冷地道:“你母亲已经死了,父亲是谁我并不知道。这么多年未出现想必也早将你忘了。”

    他说得毫不留情,一字一句就像尖刀在剜云姝的心。

    她不是变得一无所有,她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二哥不是她的二哥,娘和永吉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孤零零的没有牵挂没有归宿的寂寞像一口封闭的铜钟将她罩在里头,即便天高地阔,也只有她一个人。

    云姝突然觉得很冷,她想起昨夜顾钦玦温暖踏实的怀抱,那终于成为了世上唯一能给她安全的地方。

    慕观却对她的苦痛视而不见,残忍地道:“所以你今日穿这身丧服实在可笑!尽早脱了,叫人看了碍眼!”

    不知是过度伤心还是被慕观反复嫌恶刺激了,云姝突然变得平静,抹了泪后恢复往常镇定自持的样子,静静地道:“不论有没有血缘关系,我既认定了她是我娘,她便是我娘。你既然不是我爹,我做什么已经与你无关。”

    “呵,脸皮倒是厚得很!”慕观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

    云姝只当未觉,问:“那我的亲生娘亲是谁?她又是怎么死的?”

    慕观出乎意料竟静默了下来,神色也添了几分郑重。

    “告诉你也无妨,但你要发誓不可牵连我相府,从此刻起你与我相府没有一丝瓜葛!”

    她漠然道:“早在娘她死时我便与你相府没有任何关系了,安心说吧。”

    慕观道:“你可知道前朝有位远嫁西域的公主?”

    云姝摇头,“先帝在位时执政昏庸,比现今的陛下还不如,拿自己的女儿去和亲以求暂时和平的事并非一两例,那些公主恐怕他自己都叫不上名字。”

    “呵,那你可得留点心,这些可能连名字都未在史书里提及的公主里头,就有一个是你的娘。”

    云姝双眸一亮,慕观仍带着与她不共戴天的冷漠,但语气不由得带上一丝追忆的感慨说:“先帝封她千韵公主,闺名沈嫦伊。于她的传闻不多,像其他深宫中人那般活得没有多少痕迹。只有她出嫁那日在长安城外弹的一支琴曲,似乎曾于坊间流传过一阵子。”慕观勉强看了云姝一眼,褪去有色眼光中肯评价说,“你与她长得很像,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姝却对慕观的评价无动于衷,急切地问:“那首曲子后来可是被编成了《穷情渡》?”

    慕观苦笑说:“她果然将这曲子教于你了么?”

    闻言,她不知是什么感觉,想来世事因果循环环环相扣,前世秦媛在她出嫁前教她一首《穷情渡》,便是在悼念她的生母么?

    “那我娘与……”她有些窘迫,这两人她都该称作娘亲,倒难分了。

    慕观道:“她并非叫什么秦媛,名唤锦鸢,是千韵公主的贴身宫娥。千韵公主不仅容貌绝色无双且精通琴棋书画,锦鸢从小服侍她,耳濡目染的也就会了许多。当时我还只是个芝麻大的文官,第一次进宫尚很惶惑,又识不得路,误打误撞进了千韵公主的寝宫后的花园。

    “那时锦鸢就在桃树下给主子摆琴。她在音律上天分虽不及千韵公主,但也爱弹琴。见主子还未来,便大胆试着弹了半曲,我就在假山后偷偷地看。桃花胜雪,却美不过她抚琴时唇边那抹心满意足的笑。

    “我不知赞叹了句什么惊扰到了她,就这样相识了。后来我常借着公务进宫看她,情到深时难以自拔,我更加紧地建功升官,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她带出这深宫娶做娇妻。然而她还未到我有能力娶她的那一天,先帝一份诏书便让她作陪嫁宫娥去了动荡的西域。

    “我日也想她夜也想她,公务已是无暇顾及。一份出塞的差事下来 其他人惟恐避之不及,我却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启程。到了西域我找到她表了心意。千韵公主善解人意,便将她赐给了我。

    “我带着她欢欢喜喜地回到了天朝,辅佐陛下登基后被升为丞相,以为她能做我的丞相夫人。没想到那一晚,千韵公主带着一个女婴来到相府,当时她大限将至,苦苦恳求我们收留她的孩子,锦鸢她义无反顾地接受了。”慕观看着云姝说,“那个孩子就是你,而你娘在黎明前便死了。”

    云姝垂头默了片刻道:“你还未说我生母如何死的。”

    “当时她浑身是血,好像又是中毒身亡,我并不清楚。”慕观像是忌讳什么,敷衍而过。

    “我知道了。”云姝淡笑,“因我生母身为和亲公主,却与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有了关系。我的身份若被知晓,陛下必定不会放过这其中的任何人,所以你千方百计想摆脱我。”

    “不仅仅是有了关系,”慕观面色怪异道,“千韵公主还与那男子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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