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

    南舟坦诚地表达自己:你说的这些话,我都很喜欢听。

    江舫抿着唇,笑容不自觉带了几分紧张和难得的青涩。

    他回忆并温习着刚才意识和肌肉都被真心支配着的感觉。

    只有这样,他才能一往无前地冲破那无形的障碍和藩篱。

    很难。他说,但我会努力学习的。

    南舟唔了一声,抬起那只仍和江舫用choker紧紧绑在一起的手:那么这个要解开吗。

    江舫:

    他无奈扶额,闷声笑开了。

    糟糕。

    短短十分钟内的失控,他为自己挖的坑,怕是要用一辈子去填了。

    如果在赌场里,他现在该是满盘皆输、跌入赌渊,万劫不复。

    习惯了精明、盘算、权衡的江舫,糊糊涂涂地让野火上了身,心里,眼里,都是火和光。

    光里站着一个叫做南舟的人。

    火也是他。

    江舫征求他的意见:你想要解开吗。

    南舟端详着那闪着皮质微光的束缚手环,问江舫:这样绑着我,就能让你安心吗。

    江舫几乎要为自己连篇的蠢话无地自容了:也许

    话音未落,南舟的指尖就贴着江舫掌心的薄茧,依序滑入他的指隙。

    五指交握。

    细微的摩擦感,让酥麻的起粟感,明确而清晰地一路从指尖传达到心口的位置。

    南舟就这样拉着他,和他一起并肩穿过黑藤、灌木与群树。

    南舟轻声跟他说话:其实,你用铁链也绑不住我的。

    你想绑住我,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我叫南舟。你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是不是?

    如果你担心我会被什么东西带走,不用担心,我总会回来的。跑着回来,很快。

    南舟说这些话时自然又平静。

    他不把这当做什么了不得的情话或是誓言,就是单纯在陈述事实。

    他不知道江舫为什么心里会有那么多不安。

    也许这就是人类吧。

    反正南舟想要的不孤独,在遇到江舫和李银航的时候,已经得到满足了。

    我相信。

    南舟听到江舫的声音里,似乎蕴含了许多他仍然难以理解的、厚重的温柔和伤感。

    这次,我不会往后退的。

    重新踏上旅途后,两人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南舟默默回想着江舫的那些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热烈肉麻的话。

    饥饿的感觉仍然在,但南舟感觉身体内像是顶着、撞着什么,让他的骨头都轻飘飘的,像是要飞往天上去。

    南舟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特殊而奇妙的感觉。

    心境的变化,大大缩短了他们的脚程,将那浪费的十分钟轻而易举地补回。

    他们顺利地走到了暗黑森林的边缘,看到了被浓密树冠遮挡下透出的锯齿状的光明。

    没想到,没来得及走出森林,他们就听到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匆匆而来。

    江舫一按南舟肩膀,南舟抓住他胸前衣服。

    两人藏身在一棵树后。

    衣着褴褛的兄妹两人浑然不觉森林中的两人。

    妹妹没头没脑地要逃往森林,刚往里冲去没两步,就一跤跌翻在地。

    从她破烂的衣服里,掉落出了几块黄金,在日光折射下,晃了一下南舟的眼睛。

    南舟和江舫对视一眼。

    这条世界线上,女巫的尸体现在怕是正在锅里煮着。

    此时的兄妹两个并不是得体优雅的糖果屋小主人,也不是饿到发狂的两头小狼,只是两个最普通的、死里逃生的农家孩子。

    哥哥把妹妹从嶙峋的石头上抱了起来。

    别从这里走!他说,我们就是从树林里来的。从这里走,我们回不去。

    妹妹勇敢地擦去了膝盖上渗出的血:那我们要去哪里?

    他们贴着树林的边缘,一路往大泽跑去。

    南舟和江舫刻意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紧随其后。

    前两次,南舟他们去到大泽时,都有一只毛色斑驳的小鸟在树杈上。

    除此之外,在大泽方向,他们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发现。

    南舟他们曾试图和那只鸟搭话。

    但它对他们的亲近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侍弄自己的羽毛。

    就像一只最普通不过的爱美的小鸟。

    兄妹俩也和他们的见闻差不多。

    他们没能找到渡过沼泽的小船,或是能帮助他们的渔夫。

    站在腐烂的沼泽边,目之所及中,唯一的活物就是这只鸟了。

    妹妹失声大哭起来。

    哥哥方寸大乱,只好对那只栖息在树上的鸟祈求道:求求你,带我们过河吧。

    南舟有预感。

    这次的情节,会不大一样。

    果然,那只小鸟往前蹦了两下。

    她张开鹅黄色的鸟喙,竟发出了一个少女的声音:你们要过河吗?

    这很童话。

    小鸟垂下黑豆似的眼睛:这就是你们的心愿吗。

    妹妹大喜过望,带着哭腔,抢先答道:是!!我们要回家!我们要爸爸!

    小鸟静静站在枝头,望着兄妹两人:你们的心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一句话,让南舟凝起了眉心。

    是的。

    从一开始,身为NPC的兄妹就没有告知他们,他们究竟要完成什么任务。

    这看起来就像是任务的一部分,要求他们在探索中去找寻任务本身。

    起先,南舟认为,他们需要去找到门。

    现在,小鸟的话提醒了他。

    他们走过的每一条时间线里,兄妹两人都有不同的心愿,也付出了不同的代价。

    在糖果屋里,兄妹娴熟地搭伙撒谎,想要吃掉他们。

    代价是牺牲掉他们本来拥有的良善和纯真。

    在小木屋里,兄妹两个饥饿万分,唯一的心愿就是不再遭受饥饿的折磨。

    代价是父亲的性命。

    现在,在大泽前,他们两个想要回家见到爸爸。

    随着时间层的不断更迭,他们的心愿在不断变化。

    这看似毫无规律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那么,为了回家,他们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一心归家的兄妹两个,现在显然不能理解小鸟背后的深层话意。

    哥哥抓住了妹妹的手,大声道: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带我们回到爸爸身边。

    小鸟的黑豆豆眼审视着他们:你们有什么报酬可以给我的吗?

    妹妹忙不迭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女巫的银手镯,捧到了小鸟面前。

    鸟却尖起了嗓音:我讨厌这些!我不要这些!

    它走到了枝头,沉吟片刻,提出了交换条件:你们只要答应我,回家之后,要送给我半块面包。我在收集面包。

    哥哥拧起了眉头,问出了南舟想要问的话:可是,有一座糖果屋就在附近。你为什么不去那里找面包呢。

    小鸟用婉转的声音,吐出一句细思之下、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来。

    那根本不是面包。

    此刻的兄妹两人还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义,一口答应。

    得到许诺后,小鸟伸展开了自己的翅膀。

    它本来正常收归在身体两侧的小小翅膀甫一张开,竟是遮天蔽日之势。

    杂色呢绒一样的羽毛,十数米长的翅膀,层层叠叠地扑展开来,像是一大片劣质的飞毯。

    兄妹两个道了谢,满心欢喜地各自乘坐了一边翅膀。

    在翅膀上,哥哥还牢牢握住了妹妹的手。

    他们奔赴了自己的家,也欣喜地奔赴了那场弑父的血宴。

    巨翅的小鸟腾空而起,越过恶臭的沼泽,向远方振翅而去。

    它的翅膀上,落下了一片羽毛。

    羽毛飘飘荡荡,落在了距离沼泽岸边不远的淤泥之上。

    大概是因为吸饱了肮脏的水和沉重的泥巴,羽毛的表面竟然渐渐浮现出门把手的花纹和轮廓来。

    它形成了一扇开在淤泥里的门。

    只是这门有效的时间过短了,

    当羽毛即将无声无息地沉底时,一只手猛地探过去,果断将门把手下压。

    打开这扇门的瞬间,时移物易。

    等他们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再次身处森林的中心。

    这回是三岔路口。

    通向小木屋的道路再次被打开了。

    而远方再度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是满面愁苦的樵夫正背着兄妹两个,准备带到森林中遗弃。

    兄妹两个已经经历过一次抛弃,仿佛也已经知晓即将降临在他们身上的命运。

    哥哥牢牢抓紧了泫然欲泣的妹妹的手,另一只手伸进背囊里,努力搓碎带来的面包,让细屑落在路面上,好形成一条归家的路。

    南舟和江舫闪身隐于丛林间。

    望着父、子、女三人压抑的背影,还有落在他们身后、吸引了鸟儿啄食的面包屑,南舟知道,这对兄妹即将迎来他们最后的命运。

    而江舫却感兴趣地挑起了眉。

    《糖果屋》的故事里,两个孩子和女巫的对抗,明明该是重头戏的。

    他们已经跳跃到了第四条时间线,却从来没能见过女巫,只看到了女巫被煮烂的骨头。

    他们见到的主要角色,也就是兄妹两人和他们的父亲。

    这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饥饿再度无声无息地侵蚀上来,汹涌如潮,撕咬着他们空荡荡的胃囊。

    南舟却没有急于进食。

    他轻声说:我好像明白了,这个副本里,为什么我们这么饿。

    江舫回过头来:不是因为兄妹两个的影响吗?

    南舟若有所思地摇头,问江舫道:你听过另一个和饥饿相关的童话吗。

    我从很久之前就不看虚拟故事了。以前听到过的,也忘得差不多了。江舫耸耸肩,除了你的故事。

    南舟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江舫说,但我有的时候,会希望你是真的。

    这对以前的江舫来说,已经是他理智世界中难得的异想天开了。

    南舟想了想,觉得这是好话,就轻轻捏捏他的手,表示高兴。

    他拉着江舫的手,摆出南老师的态度,认真问江同学道:那你知道英格尔的故事吗?

    第111章 脑侵(二十四)

    英格尔的故事,又叫《踩着面包的女孩》。

    她是个骄奢的孩子。

    她像一只小小的龙,虚荣、脾气坏,喜欢奢华的、闪闪发亮的华丽物品。

    她回乡探亲时,路过沼泽,因为怕弄脏自己好看的鞋子,用雇主好心赠与她的面包垫脚。

    踩在面包上,她不幸一路沉底,来到了地狱。

    英格尔被肮脏的癞蛤蟆包裹,被滑腻的蛇缠住脖子。

    她变成了不能动弹分毫的石像,甚至不能弯下身来,咬一口曾被她轻贱地踩在脚下的面包。

    因为过度饥饿,她的胃自己吃掉了自己。

    再后来,她的内脏开始互相吞噬。

    因为她的失踪,她糟糕的故事开始在民间流传。

    她的母亲哭泣,她的雇主惋惜,无数陌生人嘲弄且鄙夷,只有一个孩子为英格尔的遭遇流下了眼泪。

    孩子问,如果她知道错了,要怎么办呢。

    英格尔在地狱里受着长期的折磨。

    直到那个曾为她哭泣的小孩子老了,临终前看到了地狱里的英格尔,再次为她流下了眼泪。

    英格尔大彻大悟,痛哭一场,随后,她变成了一只沉默的小鸟,飞向了天际。

    她勤勤恳恳地收集着被众人遗失、浪费的面包屑,一点点赠与别的饥饿的鸟儿。

    直到她收集的面包屑积攒起来,达到了当初被她踩在脚下的面包的长度。

    她振翅高飞,自由地飞向了太阳,像是神话里的伊卡洛斯,自此消失无踪。

    梦幻联动。

    南舟对自己表示不满意: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糖果屋》和《踩着面包的女孩》之间的元素重叠很多。

    饥饿,以及面包屑,是最明显的两个表征元素。

    一个是用来回家引路的,一个是用来赎罪的。

    除此之外,重叠的细节点也早就留给他们了。

    譬如,《糖果屋》里载兄妹俩过河的是野鸭,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只不大漂亮的小鸟。

    兄妹两人逃出糖果屋后,拦住他们的应该是河。

    他们看到的却是恶臭的沼泽。

    自认为是《糖果屋》十级学者南舟默默自我反省了一小会儿。

    江舫看他自闭低头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揉揉他的后颈,予以安抚。

    两人心里都对下一步情节的走向,有了个大致的猜想。

    所以,在江舫重新戴好了自己的choker后,进了储物格后就昏昏沉沉饿睡过去了的李银航,被强行抓出来,点名回答问题了。

    大致了解了自己被关进去后的剧情后,李银航揉揉眼睛,大概提炼出了眼下信息的要点:所以,一共有两个童话故事?

    江舫补充:以两个故事的剧情占比而言,英格尔应该只能算是一条支线剧情。

    南舟老师严格要求:你不要提醒她。

    江舫举起双手,微笑着表示OK。

    为什么只有这个游戏副本特殊呢?

    李银航一觉醒来,也从看到生吃活人的阴影中恢复了不少。

    她的思维逐渐活跃起来,提出的问题也逐渐有了南舟绕过芜杂讯息、直击核心的锋利:我们经历的其他的童话故事都是单线程的,没有这样的支线剧情。

    为什么

    自言自语一阵,李银航恍然大悟,稍稍提高了音调:是不是走廊里,那个吃东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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