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恬儿一脸羡慕。

    后面的那个年轻男子问得极为仔细,中年汉子吃得满意,有问必答。又说了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

    人家没找上来,楚云梨就假装不知,她来了近十年,一直低调,她倒要看看,许良新是不是还会对着亲爹娘和儿子挥剑。

    秋日的午后阳光热烈,炙烤着大地,院子里的地上烫人。

    许父搬了摇椅放在树下,正在摇啊摇的补眠。周氏正在厨房中和厨娘做点心,这是她最近才有的爱好。许平安正在屋中练字,楚云梨站在一旁含笑看着。

    这样安逸的午后,却有敲门声传来。

    门房很快进来,对着厨房中的周氏禀告,“夫人,外头来了个道长,说是与我们家有缘,要给少爷做法事。”

    周氏怔了一下,儿子刚走的时候,她一度想要追随而去,看在平安的份上才忍住。不过,之后开始练武,每日累得气喘吁吁,精神却越来越好,渐渐地那些悲伤的事情就压到了心底。这会儿乍然被人提极,还有些恍惚,“先请进来。”

    道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衣袂飘飘,一副得道高人模样,一礼道,“施主,贫道行至此处,囊中羞涩,想要讨一顿饱饭吃,愿给死去的人做一场三天的法事答谢。”

    周氏见了后颇为满意,问边上的儿媳,“玲儿,你怎么看?”

    楚云梨的眼神不着痕迹地从道长身边的年轻道童身上扫过,若是没认错,该是那日询问许家的年轻人。当下道,“平安他爹走了多年,我们这些年来住在山上,一直也为正经祭拜过。既然起了道场,不如多给道长一些香油,做上九日的大法事。”

    来人应该是试探许家知不知道许良新还活着。

    就没有给活人做法事的规矩!

    如果知道他活着,许家夫妻肯定会一口回绝这场法事。楚云梨直接了当,做上九天法事,绝对够诚心!

    于是,秋日里的许家起了道场,也勾起了周氏和许父的丧子之痛,期间哭了好几次,那个道童在第三天时就不见了。

    送走了道长,许家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最近许家夫妻在家待得烦躁,自觉武艺不错,至少自保足够了。便想要带着孙子出去游历,被楚云梨拦住了,“现在已经是秋日,很快就要入冬。等到来年开春后,咱们全家一起出去转转。”

    夫妻二人一想也是,便把出门的日子定到了来年开春。

    转眼入冬,镇上各家开始备年货,许家这些年深居简出,因为忙着练武,家中人又不多,都没好好过年。今年也一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也就是了。

    和往年不同的是,饭桌上,许父端了一杯酒,对着楚云梨道,“玲儿,这些年来要不是你,我跟你娘早已经因郁郁而百病缠身,兴许已经死了。更不会练武强身,平安也不会这样优秀。我们许家能够娶到你,是我们的福气。这杯酒,是我谢你的。”语罢,一饮而尽。

    周氏也一样,笑着道,“当初良新刚走,大受打击之下,我说了些难听的话,还催你离开,是我错了。这杯酒,就是我当初出口的那些恶语。现在,我把它咽回去。”话落,也是一饮而尽,恳切道,“你别生我的气。”

    “不会,我们是亲人。”楚云梨嘴角微微带笑,当初周氏那些话确实难听,不过,除了一开始的两年,后来许家夫妻二人是真把龚玲儿当一家人了的,她对于许家夫妻还是感激居多。至少,比对龚父的感情要深。

    桌上气氛愈发融洽,其乐融融。

    过完年,天气一日日转好。

    许家夫妻收拾行李想要启程,都被楚云梨找了理由拦下,比如春日里容易下雨,不好赶路之类,又说三月初给龚家送信的人会来,到时候一起结伴。

    于是,两人又按捺住了。

    二月底一个月色美好的夜里,躺在床上的楚云梨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房顶。若是没听错,方才有人踩了瓦片,且已经走远。

    仔细再听,已经没了动静。她轻巧地翻身下床,拿上了床边的剑,悄悄打开门去了前院。

    是的,许家夫妻和许平安都住的前院。

    还没到前院,已经听到兵器交击之声,楚云梨几步掠了出去,就看到月色下一个黑衣人正和许家夫妻打得难解难分。翻转腾挪之间,双方杀招尽显。

    招招致命,一时难分胜负。

    许平安从屋中飞出,月色下,森冷的剑意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凌厉地刺向黑衣人胸前。

    黑衣人忙抬剑隔挡,少年剑招来势凶猛,剑身轻薄,但力道极大。他一接变知低估了少年,蹬蹬蹬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胸腔一阵闷痛,喉间一股血腥味漫上,险些吐血,勉强压下,眼神里的惊讶毫不掩饰,质问,“你们跟谁学的!”

    没有人回答他。

    许平安见他接住,面色慎重。这人能接住他的剑招,肯定打得过边上的爷奶。他能自保,但不能让这人伤了爷奶。见占了先机,他毫不犹豫拔剑再刺,剑招愈发刁钻。

    他天分极高,这些年从未懒怠,边上还有许父和周氏帮忙,三人围攻之下,黑衣人应付不及,左支右突,渐渐地狼狈起来。

    见状,楚云梨没有上前,拎着剑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看着。

    黑衣人误判许家众人实力,眼见目的难达,心下开始思量脱身之法,可是三人将他缠得死紧,加上他方才接许平安那一剑受了内伤,想要就这么跑,大抵也会被追上。正沉思间,胳膊一痛,正是许父寻了个破绽刺了他一剑。

    与此同时,后背也一凉,他一回头,余光就见抿着唇的周母一击得手后毫不停歇拔剑再刺,惊讶地同时,忙不迭抽身避开。这一避,险些撞上另一边少年的剑尖,情急之下,只能身子一侧,险之又险的避开要害,剑尖刺入腰腹,又是一阵疼痛。

    眨眼间又是几招,他身上受伤更多,黑色衣衫划开好几处,露出翻卷的皮肉。

    缠斗下去,只会受伤更多,到时候更难脱身。黑衣人眼神一扫,寻思离开的方向。

    这一扫视,一眼就看到屋檐下靠在廊柱上的女子,月色下她一身随意披上的春衫,身形单薄,柔弱无比,正担忧(?)地看着这边。

    他当下眼睛一亮,一剑隔开三人的剑招,往廊下的女子处飞掠而去。

    有些奇怪的是,他往廊下去,身后本来准备追的三人却齐齐收势,歇在了一旁。

    黑衣人心下微松,只要挟持女子,三人便不敢再动,即将脱身的喜悦中,他忽略了心底升起的身后三人没追上来的疑惑,手中的剑对着女子纤细的脖颈而去。此时他没有杀人的想法,只想挟持女子脱身。

    却见女子纤细的手腕轻飘飘一抬,手中重剑从天而降,来势飞快,如一座山般压下,气势压得他喉头一甜,只一息就直直拍上他面门!

    黑衣人避无可避,只得闭上了眼睛,剧痛袭来,喉间鲜血再也忍不住喷出,听到身后少年清脆的声音无限惋惜,“你就是跑错了也别往我娘这跑呀!别的方向九死一生,我娘这儿……十死无生。”

    第687章 命硬的女人十

    楚云梨一剑把人拍倒在地。

    那边的许家三人见状,走了过来。

    许父一脸不忿,“他砍了我的躺椅,要死也赔了再说!”

    楚云梨讶然,抬眼看去,大树底下好好的摇椅,这会儿只剩下一堆碎片。

    周氏的手臂上衣衫挑破,白色里衣上晕开一片血迹,皱眉道,“还摇椅呢,咱们家什么时候惹了这样的人?”

    闻言,许父面色也慎重起来。

    楚云梨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人,冷声道,“既然敢上门杀人,藏头露尾地做什么,你这黑面巾,是自己扯呢,还是我帮你扯?”

    地上的黑衣人垂着头,突然一跃而起,手中剑对着正在整理伤处的周氏刺了过去。与此同时,他提气一跃,人就要飞走。

    楚云梨手中重剑飞出,砸上黑衣人后背,飞到半空的人被这一打岔,一口气上不来,直直坠落,“砰”一声结结实实砸到了地上。

    那边的周氏本来只是胳膊受伤,黑衣人再刺是对着她脖颈,虽然被许平安打歪了剑,却还是又伤了周氏肩膀。

    许平安后怕之后,怒极,上前一脚踩上黑衣人胸口,“你找死!”

    他用力极大,踩得黑衣人又吐了一口血。面前的黑巾紧紧贴在脸上,眼神复杂难言。

    看到周氏身上的伤,许父也恼了,上前就去扒拉他黑巾,“什么玩意儿,这么不敢见人!”

    扒拉到一半,他动作僵住。

    月色森凉,练武过后他眼力很好。但是这时候,他宁愿自己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见。

    地上的人除开右眼处那块手指长的烫伤疤外,确确实实是他儿子没错!

    许平安不解地看着呆住的爷爷。

    周氏借着月色看到地上人的脸,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许平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气氛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楚云梨缓步靠近,一声不吭。

    许父恍惚,抬眼无措地去看妻子,待看到妻子肩上的伤时,心直直沉了下去。方才要不是平安挡了一下,这时候的妻子哪里还能有命在?

    这么想着,他心里瞬间通透起来,握紧手中的剑,直指黑衣人脖颈间,“许家从未和人结怨,你为何要来杀我们?”

    许平安看在眼中,莫名觉得此时的爷爷似乎在强撑,担忧他受了伤,握着剑上前,“爷爷,我来问吧。”

    许父却没动,眼神沉沉看着地上的人,等着他的回答。吩咐道,“平安,你站到一旁去。”

    见孙子没动,他厉喝,“站远点!”

    许平安惊讶无比,从小到大,爷爷对他很是宠爱,尤其他醉心练武,很少捣蛋,从爷爷到母亲没有人舍得责备他。这样严厉的时候几乎从未有过。脚下往外挪,忍不住问,“娘,这人谁呀?”

    楚云梨摆摆手,“听话!”

    如果真要杀许良新,自然是许父动手最好,清理门户嘛。要是让许平安动手,那可就是弑父,他才十二岁,不能背上这样的名声。

    许父没搭理孙子,手中的剑逼近,锋利的剑锋割开皮肉,月色下露出暗色的血迹来,质问,“为何不答,你哑巴吗?”

    良久,地上的人哑声道,“爹!”

    这一声出来,在微凉的夜里让许父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周氏承受不住般跌坐在地,两行眼泪落下。

    楚云梨眉眼都没抬一下。

    最意外的,还是许平安。他一脸惊讶,“爷爷,这是我叔叔吗?”

    “胡说!”许父斥道,“老子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从未学过武,废物一般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我还做了足足九天的法事!”他看着地上的人,不屑道,“你他娘的上门刺杀不成又来认亲,以为我老眼昏花认不清儿子吗?”

    许良新:“……”

    周氏张着嘴,眼泪落得厉害,浑身都在颤抖。

    “娘,你也不认我了吗?”许良新又看向楚云梨,“玲儿,咱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楚云梨上前,不由分说抢过许父手中的剑,对着地上的许良新肩膀狠狠一剑,冷笑道,“谁跟你有孩子?我守了十年的寡,你别毁我清誉!”

    许良新肩膀活生生受了一剑,面色一白,“你们怎么会武?这么高深的武功和心法,谁教你们的?”他看向一旁的许平安,“还有平安,他才十二岁,竟然能和我打成平手,谁教他的?”

    “关你屁事!”楚云梨指着他脖颈,“为何要来杀我们?你要是不说,留你也没用了!”

    剑尖凌厉,已然有了杀意!

    “你想杀我?”地上的人很是意外。

    楚云梨嗤笑,“说得刚才你没想杀我婆婆似的,你把我们当蝼蚁一般随意砍杀。现在你技不如人,乖乖说出原由赴死就是。要是说得让我满意,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许良新:“……”

    十年没见,面前这个动不动就要杀人的,还是他曾经温柔婉约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媳妇儿吗?

    见和她说不通,许良新看向许父,“爹,我也不想这样。我可以解释,十年没见,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许父面色难看,周氏缓缓起身,“外头冷,屋中说吧。总该知道这孽障为何要弑亲吧,连亲娘都不放过,我倒要听听他会如何狡辩!”

    许良新面色一松。

    楚云梨弯腰,手中银针飞快掠过他几处大穴,站起来的许良新只觉得丹田处空空如也,苦练了十年的内力消失无踪。

    边上的许平安上前,捡起他的剑,手在他浑身上下一摸,将他身上唯一的匕首也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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