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良新又有些怔愣,这熟练得,是经常这样么?

    这个全赖楚云梨的教导,哪怕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也不能放松警惕。更何况,许良新他还是个高手。

    许家的正房中亮起了烛火,许父坐在主位,边上的周氏已经没有再哭,只眼圈还有些红,此时看着窗外。

    楚云梨坐在一旁,手中一块帕子擦着剑,许平安仔仔细细打量面前的人,有些熟悉,确实像记忆中的父亲。但若说这是他爹,没有爷奶和母亲他们承认的话,他也不敢确定。

    进屋后,许良新看着楚云梨,问,“当初在藏剑楼那紫衣女,是不是你?”

    许父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轮不到你问,把话说清楚。当初为何假死,为何不回家,现在又为何跑来杀我们?”

    “我没有假死!”许良新站在屋中,身长玉立,声音涩然,“我带着下人去了屏城隔壁的理城,出了喜来镇,我才知道外头以武为尊。在理城,我遇上了一个人,姓甫名锡,他遭了贼,典当来的银钱尽数被偷,我不缺银子,便顺手帮他付了帐,他拿了一块玉佩给我,言日后会拿银子来赎,他执意要给我,我就顺手收了。夜里我们一起喝酒……”

    “喝醉后迷迷糊糊回房,结果,他住的那间烧成了灰烬。我也被烟熏晕,身上被烧伤,昏迷了好久才醒,险些丢命。”

    许父眉心皱着,“茶子说,客栈失火,你连同你住的屋中都烧没了,这才带了你的骨灰回来。既然你没死,为何不回家?”

    “我们俩喝醉后,无意中换了屋子。他给我的那枚玉佩,正是甫花山庄庄主给儿子的。他是甫花山庄自小流落在外的三公子。”许良新声音和缓,似乎陷入了回忆,“等我醒来,已经在甫花山庄,屋子富丽堂皇,底下的人恭恭敬敬伺候……”

    许父一脸不悦,“所以你贪图富贵,默认了这身份?”越说越生气,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老子从小到大也没亏待过你,眼皮子浅成这样?”

    “不认不行。”许良新苦笑,“那时候甫花山庄已经对外宣称找到了三公子,筵席的请帖都已经发出。爹,甫花山庄辖下几千里疆域,全部听山庄调遣,山庄丢不起这脸,要是我实话实说,山庄迁怒下来,对许家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楚云梨冷笑,“这么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冒认人家身份,让我们多活了十年?”

    许良新叹气,“玲儿,你别这样。”

    “我哪样了?”楚云梨疑惑,“你说得自己多苦一般,可我亲耳听说三公子天分极高,让人敬仰。又亲眼所见甫花山庄三公子得众位弟子拥戴,无论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又得美人倾心,你说做这三公子不甘不愿,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许父恍然,他听到过儿媳妇提及三公子被人踢飞,表姑娘下毒不成反害自身,害得龚家人离开甫花镇时被严查的事。

    这么半天也没把面前的人和那位三公子联系起来。

    许良新质问,“所以,当初你认出我来了?”

    楚云梨反问,“我自己男人,孩子他爹,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来,你那张面具挡得住什么?”

    她语气讥讽,许良新眉心微皱,“那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认什么?”楚云梨收剑入鞘,“我不过是在方家揪了几片叶子,齐娇就敢拔剑杀人。要是我跟你相认,让她知道我是你妻子,还给你生了儿子,怕是当场就要我喋血。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死。”

    许父听得一头雾水,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良新默然。

    楚云梨讽笑,“爹,你这儿子可了不得。不止做了山庄的三公子,人家还给你娶了个山庄的表姑娘做儿媳呢。就是不知道她毁了的脸有没有长好。”

    她看向许良新,饶有兴致,“长好了吗?”

    许良新别开眼,不答。

    楚云梨满意地笑了,继续嘲讽,“那就是没有喽。对着那样一张脸你都啃得下去,你们果然真爱,我输得不冤!话说,你们俩都毁了容,也算是天生一对。半斤八两,大家谁也不嫌弃谁……”

    “你够了没有?”许良新生气了,“山庄处处惊险,无论做什么都有人盯着,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吗?你以为我不想在家里做个平凡的地主儿子?”

    楚云梨才不怕他生气,“你再难也是为了你自己,你给我搞搞清楚,这十年来,是我给你照顾爹娘和儿子!”

    “当然了,我也坏了你的事。要不是我,许家今晚上全家都得死。”

    许父凛然。

    周氏霍然抬头。

    是啊,要不是儿媳妇带一本剑法回来,许家还是和之前一样过日子,虽然吃穿不愁,可今晚上对着这样的高手,只怕还在睡梦中就一命呜呼。

    许父霍然起身,沉声道,“许家的独子十年前就死了,我儿媳也守了十年的寡。”

    许良新艰难道,“爹,我没死!”

    许父冷笑,“死了,去年冬日,我还给我儿子做了一场法事,道长说,我儿子已经重新投胎做人了!”

    许良新:“……”我投胎了?

    第688章 命硬的女人十一

    “所以,你为什么要回来杀我们呢?”周氏喃喃问。

    许父冷哼,“还能为了什么,肯定是有人怀疑他身份了,只有我们知道他的出处,这是回来灭口来了。”

    许良新闭了闭眼,“爹,对不住。”这就是默认了。

    “你没对不起我,毕竟养出你这种六亲不认的混账,我死有余辜。”许父沉声道,“你对不起的人该是玲儿母子,她代你孝敬双亲,教导儿子,可是你呢,居然在外头再娶!这也罢了,竟然回来杀妻灭子,你这种混账,就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许父越骂越生气,楚云梨抱臂问道,“到底是谁发现你的身份逼得你回来灭口?”

    许良新诧异地看她一眼,“是大哥。”

    楚云梨嗤笑,“叫得倒是顺口。”她看向许父,“爹,此事如何处置?”

    许父握紧了手中的剑,指着许良新胸口,“我今日就清理门户!”

    周氏别开了眼,并没有出声阻止。

    许良新眼神黯然。垂下眼看着面前的剑尖,这会儿他武功被封,身上还有伤,是绝对躲不过许父的杀招的。冷声道,“爹,你不能杀我,怀疑我身份的人只有大哥,外人眼中,我还是甫花山庄的三公子,我回屏城是回来祭拜母亲,还带了一些师兄弟同行,就在屏城等我,我不出事便罢,若是出事,他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就算你们能在他们手下脱身,甫花山庄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许父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不得不说他心里是动摇了的。

    哪怕他从未出过喜来镇,也从外头的传言中得知了甫花山庄的势力,一个许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刺杀山庄的三公子的。

    他一把年纪死了不要紧,可是平安才十二岁,练就一身武艺还未出去看过外头的风景……为了面前这个人,让一家人陪葬,不值得!

    看着越来越颤抖的剑尖,许良新伸手推开,“爹,近两年庄主之位争斗激烈,等我成功,到时候我会接你们到身边好好孝敬。还有平安,他那样高的天分,我会好好教导他……”

    楚云梨嗤笑一声,“你自己放不下山庄,以为我们也稀罕么?”

    许良新扭头看她,“玲儿,我知道你对我诸多误会,可我走到今日都是逼不得已,这条路我既然踏上,就容不得我放弃。我是甫花山庄三公子,我的身后,还站着许许多多的师兄弟,甫花山庄并不是外人眼中那般光鲜,比武台上天天都有尸首,甚至比武台的地上都是暗红色,那是日复一日用鲜血侵染出的。要是我败了,我身后的人也活不成。我不是只为了自己的……”

    “我不想听你的苦衷。”许父打断他,“我儿许良新性子纯善,孝顺父母,怜妻爱子,可惜他运气不好,十年前住客栈时遇上客栈失火,烧成了一捧灰。我不认识你!”他猛地收回剑,“趁我没改主意,赶紧滚!”

    许良新放松下来,“要是以后有人跟你们问起我的身世,你们定要说我十年前死了。”又看向楚云梨,“玲儿,劳烦你……”

    不待他说完,楚云梨上前,一一拔回银针。

    许良新察觉内力回归,正放松呢,迎面一把重剑拍来,他险之又险的避开,飞出窗外,“玲儿,你做什么?”

    楚云梨追了上去,手中重剑没出鞘,对着他周身拍去。许良新想要避,但就是避不开。周身越来越痛,再也忍不住,飞出院墙。

    楚云梨提气就追。

    许良新倒是真想跑,可惜身上受了伤,再有,无论他跑多快,似乎身后的人都能轻松追上,但又不敢停,只能狼狈奔逃。

    楚云梨一路把人追到了镇子口,拔剑对着他胸口凌厉刺去,“噗”一声,剑身入肉,许良新闷哼一声,“你……”

    她拔剑,带出一抹血光,冷笑道,“我娘那两剑白挨了么?”她收剑入鞘,“滚!你该感谢你如今的身份。若你再敢对我们不利,我绝不会再留手!”

    话落,也不看他神情,拎着剑飞掠回家。

    回到家中,许父和周氏坐在屋中,一脸茫然,许平安也不知该如何劝,只给两人倒水。

    楚云梨进门,“镇上不能留了,咱们尽快启程吧。”

    许父恍然,“你非要我们三月再走,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去甫花镇遇上他,为何回来不说?”

    “我要是说了,你们会信么?”楚云梨反问,“再说,三公子从头到尾都带着面具,许良新和他身份地位包括武功相差那么多,怕是你们都不敢认。至少,我爹就没怀疑过。”

    屋子里一片安静。

    龚父对于女婿该是见得多的,一点没怀疑的话,证明两人相似之处几近于无。

    三日后,许家人辞别了亲家,一家人坐了三架马车离开了喜来镇。许家的地,许父托付给了镇长,每年的租子由镇长代为保管。

    到了屏城,许家往甫花山庄另一个方向而去。

    走了出来,许父才知道,他们夫妻俩的武艺并不弱,算得上一般高手,但是,要是有人得知他们练武的年纪和时间,定然会觉得是奇迹。

    虽然他想不通为何在喜来镇长大的儿媳为何会有这样高的天分,甚至还能教导他们也一样进境飞快,但是他心里清楚,儿媳妇对他们没有恶意,甚至还护着他们。

    这个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想避就能避得开的。

    他们明明已经往山庄相反的方向走,但在一个月后,还是被山庄的人截住。

    为首的人一身白衣,手中一把折扇轻摇,头发用青玉冠束起,浑身上下就俩字:贵气!

    他边上的年轻人拱手道,“是喜来镇的许家人吗?我们公子找你们有事相商!”

    许父掀开帘子,“敢问你家公子是……”

    年轻弟子傲然道,“我家公子乃甫花山庄的大公子。”

    许父讶然,“我们小地方的人,不知道公子找我们所为何事?”

    双方心里都清楚内情,这是明知故问!

    “山庄有桩陈年旧事,需要你们去作个证!”大公子甫霄一脸温和的笑意,“当然,耽搁了你们的行程,山庄会补偿的。”

    来的人不止他一个,身后还有近二十人,许家人努力一把,还是可以脱身。

    可甫花山庄的疆域辽阔,除非他们找地方躲起来直到庄主之争落幕。要不然,早晚会被卷进去。再说,就算躲起来,山庄中人也会常年搜捕。

    许家,再不想卷也卷进去了。

    从许良新承认他是三公子的那天起,许家就有此一劫。

    自许良新回来又走后,许父早已经想到了今日,也没多想,叹气道,“大公子有命,我们哪敢不从。”

    甫霄听出来他的不甘不愿,不以为意,笑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进退的人,会少受些罪!”

    潜意思是无论许家愿不愿意都得走这一趟。

    愿意就坐马车,不愿意就劫去!

    接下来的日子,许家的马车夫都换了人,日夜兼程,一个月后,马车进了甫花镇。

    到了镇上却没停,一路到了深处,直直上山。

    龚玲儿上辈子没来过山庄,楚云梨也只是听说过。

    刚靠近山庄大门,一股古朴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马车从边上的侧门进入,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一行人下来,早已经有奴仆候在一侧,带着许家人往里走。

    山庄中风景别致,三步一景不是夸张,处处雕梁画栋,就算是园子里的假山石也没有难看的。又是半个时辰,许家人总算到了所谓的客院。

    大公子不见人影,带路的仆从带了院子外,行礼道,“里面有专门伺候起居的人,客人需要什么,随意吩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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