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谢九侧头,淡淡问:“你对许云留说了什么?”

    “我没有……”

    “不论你说了什么,不准再接近他。”

    谢怀落寞地低下头。

    在他黑黝黝的眼睛里,一点点淬出最恶毒的汁液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稍微多写了一点所以晚了……

    么么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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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讲个故事吧。”

    很快又到了一个休沐日。

    除了封城依旧持续, 平京表面已经恢复了平静。

    苍梧书院里也是一派慵懒夏意。灼热的空气微微扭曲,连蜜蜂都躲避着烈日,停在花心一动也不动。

    也许是春天时飞鸟经过, 带来一粒葵花的种子落下, 此时离镜湖不远的地方, 便开出了一枝明丽的向日葵。

    距离葵花不远,是一排梨树落下的荫凉。

    谢蕴昭戳了戳葵花的花盘。一粒粒葵花籽密密地排着, 带了些湿润的生命气息。

    “不知道炒成瓜子味道如何……”

    “那说不定是妖类的原型。”

    谢蕴昭扭过头, 看见梨树阴影中站着一道瘦弱的影子。

    大热天里, 王和仍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的头发过于长、过于厚重,即便用簪子挽起, 也几乎像要将他压垮了似地。

    他说:“这种突兀的、孤零零的植物……说不定就是落单的妖类。”

    声音轻柔, 乖巧无害。

    谢蕴昭瞧他一眼, 果断伸手揪下一粒微润的葵花籽,理直气壮:“看, 它没叫疼哩。”

    王和盯着她:“说不定只是忍着而已。”

    “那可不会, 因为我没有感觉到灵力啦、妖力之类的波动。”

    谢蕴昭随手抛下葵花籽,走进梨树的树荫中。王和黑黝黝的眼珠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转动。

    她漫不经心道:“连这都感觉不到……王和,你是不是没有灵根哩?”

    青年单薄苍白的面容掠过一丝怒意。

    但他还在微微地笑:“我的确是个凡人, 不如阿兄远矣。许云留,今日休沐,你为何忽然回来?阿兄以为你今日不在,才在今晨离开学院。”

    “说得就像王离要特意留下来陪我一样……他去哪儿了?”谢蕴昭问。

    “不知道, 也许……是去城中心随便转转吧?”王和歪着头,眼睛缓缓眨动, 像栖息的飞蛾扇动翅膀,“许云留, 阿兄是真的非常——看重你。”

    谢蕴昭便打个哆嗦,举起手晃晃:“快帮我看看,我袖子没断吧?”

    王和低下头,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没有。”他轻轻地、愉快地说,“阿兄不在,夏日无聊……我们来玩玩游戏吧?”

    “游戏嘛……玩什么哩?先说好,黄赌毒是不可以的哩。”谢蕴昭说。

    “黄是什么?赌/博和毒物……自然不是。”

    王和双手交握身前,双肩微微下沉,姿态秀雅更像端庄的仕女,而非风华正茂的郎君。他以一种过分自然的口吻,略带了点撒娇,说:“听说海外有一个游戏,是夏日必玩的。要多找些人,每人轮流讲一个山精野怪、神鬼奇异的故事。谁若讲得好,说不得便真能见着稀罕的物事。”

    ——比起郭衍,谢师妹不如多留心爱看话本的人,特别是那种怪里怪气喜欢在你面前说故事的……

    前几日中,荀自在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回荡在她脑海中。

    谢蕴昭看着王和。在那双漆黑的、大得过分的眼瞳中,她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还有背后强烈的阳光。它们落在这个人的眼睛里,仿佛就被他眼中的黑暗所吞噬了。

    她望着那片黑暗,微微笑了:“多几个人?大热天的,上哪儿去找人哩,我动都不想动……要讲故事的话,我们讲就行哩。”

    谢蕴昭看着青年的神情变化。

    听见她的回答,王和先微微皱了皱眉,仿佛小孩子索要一整盒糖果却被拒绝,于是他不怎么高兴地皱起了眉;但是,因为他毕竟还是得到了最重要的糖果,所以他很快又舒展眉目,笑了起来。

    毕竟谢蕴昭说,可以讲故事。

    “那就在此处吧。”

    王和找了个最近的岩石块,浑不在意地坐下去,单手托着下巴,目光注视着镜湖对面的风景。

    谢蕴昭则盘腿坐在草地上,泥土微烫,草叶上有瓢虫飞快爬过。

    “我先讲一个。”短暂的思索过后,王和像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许云留,有一件事你注意到没有?晴雪苑里有灵根、能修仙的人,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而且都是男子。”

    谢蕴昭手里把玩着一枝树枝。她不动声色,懒散应和:“是啊,好奇怪哩。不过,这是一个故事么?”

    “我要讲的故事和这有关。”王和的声音像夏日中一道飘飞不定的风,带着古怪的凉意,“故事的名字叫‘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听上去是很危险的故事哩。王和小兄弟,你这样说那我可就不敢听哩。”

    话虽如此,谢蕴昭却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她懒懒散散地坐在草地上,用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好像一个最常见不过的偷懒学生,正无所事事地和人吹牛,消磨时光。

    王和看她一眼:“你可真有意思。”

    “你继续讲好哩。”

    “那我就继续讲了。”王和说,“很久之前,平京城里生活着一个官员。他虽然来自地方上的世家,本人却在朝廷担任要职。他们一家都是普通的凡人,原本和山野精怪没什么关系,直到有一天,官员发现自己府上的家仆拥有灵根。”

    谢蕴昭用树枝在地上戳来戳去,划出一些没有意义的笔画。她问:“然后哩?”

    “虽然灵根很稀少,但毕竟长在家仆身上。官员不愿意栽培家仆,因为修士都高高在上,除了血缘至亲,很少有人愿意为凡人所用。于是,官员不禁想:要是这灵根能像珍稀的花木、金银一样,拿出去做交易,这该多好?但谁都知道,灵根存在于灵魂之中,不可能被剥夺。所用官员也只是想想罢了。”

    王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直到官员投靠上了一个大靠山。他才知道,原来灵根也可以被掠夺。得到灵根的凡人可以变成修士,被剥离灵根的人则会连灵魂也消失。”

    “告诉官员这件事的人,是那位大靠山的……女儿。”

    王和面上出现了一种有些奇异的神情:有些憧憬,又有些痛恨。

    “一开始,官员觉得这种做法太残忍了。但那女郎告诉他,这只是暂时的。他们一直在寻找让所有人都可以修仙的办法,只不过所有回报都需要有付出。现在他们只能转移既有的灵根,但将来一定可以找到让普通人不依靠灵根也能修仙的办法。”

    “这是……有利于天下苍生的大好事。暂时牺牲一两个人,不算什么。”

    谢蕴昭划着树枝的手一顿。

    “我说,那为什么那个女郎不自己去牺牲哩?”她抬起头,“她好像也很厉害的样子哩。”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牺牲?”王和古怪地笑了一下,“那位女郎其实……身具妖类血脉,传承了很厉害的天赋神通。但是,因为她……反正,她的亲人都十分厌恶她。”

    “厌恶她,却又想利用她的天赋。所以从七岁到十三岁,女郎每一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水深火热?世家女郎的水深火热,难道比天天种田还辛苦嘛?”

    “我不知道,我没有种过田——那女郎也没有。”王和慢慢说吗,“但那六年里,她每天都会被人抽出血液、灌下难喝的药、浸泡疼痛异常的药浴,因为她的族人想找出她能力的缘由,就像他们一直在悄悄探索如何培养灵根一样。”

    谢蕴昭说:“那就很奇怪哩。那女郎不该特别憎恨、讨厌她的族人嘛?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做事,去害那个官员的仆人?”

    “她不是在为那些人做事。她是为了……一个后来救了她的人做事。”

    王和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抹红晕,像是热的,又像是激动。他的眼睛也因为激动而闪闪发亮,显出一点过于激昂的亢奋。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有人救了她。那个人让她得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能够拥有自己想要的名字,也不需要再天天承受痛苦的折磨。所以,作为回报……”

    “女郎也想要实现那个人的愿望。而那个人的心愿,就是让所有人都可以修仙,这样一来,今后就没有仙凡之别。凡人不需要再为果腹而汲汲营营,官府也能轻松消灭野外的妖兽,然后世家……世家也不会再折磨像女郎一样的异类。”

    他的表情里有一种极度的天真和偏执。但天真和偏执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如此坚信自己所说的那个幼稚的未来,并为之付出了真实的努力。

    谢蕴昭用树枝在土地上写出一个“女”字,然后又划掉了。

    她说:“那个女郎听上去好好骗的哩,蠢得让人没话讲。”

    王和表情一沉,眼神中的恶毒漫出来些许。但很快,他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反正,既然女郎能受苦,别人为什么不能受苦?最后,她顺利地说服了官员,让他心甘情愿交出那名仆人。后来,那个仆人的灵根被拿去给了一名十分优秀的世家子,正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王和注视着阳光满溢的晴雪苑,说:“说不定那个继承了别人灵根的世家子,此时正好就在书院念书呢。他半点不知道自己吞噬了一条无辜的人命,也许还满口仁义礼智信……这么想想,可真是有趣!”

    他咯咯笑了半天,又偏头看来,问:“怎么样,是个好故事么?”

    “莫名其妙的故事。”谢蕴昭宛如一个在茶楼中刁难说书先生的恶客,拍着树枝找茬,“那个仆人好歹也是大活人一个,怎么说死就死了?”

    “他的死因……”王和有点为难地思索半天,像是一个人在回忆很久前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后,他恍然地点点头,眉宇带出一丝轻慢和厌恶:“哦对,他一个卑贱的仆人,竟然偷偷爱慕那位女郎,还妄想同她当面说话。自然了,他就被女郎……被女郎的家仆打死了事,正好得用。”

    谢蕴昭握紧树枝,然后又继续当好一个“恶客”,不满道:“什么,那这怎么叫‘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哩?”

    王和嗤地一笑,漆黑无光的大眼睛凝视着她:“因为……听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听了这个故事的人,很可能会遇上不幸。他可能会死于意外,可能会被害怕秘密暴露的大人物杀死。”

    “那你怎么还没遇上不幸哩?”谢蕴昭满脸不信。

    王和歪着头:“也许是因为,我一直都在不幸之中。”

    “我觉得不是。”

    谢蕴昭站起身,踢了踢腿,将地上的笔画全部踢没。她居高临下看着王和,说:“我觉得,是你还没有遇到真正的不幸哩。”

    ……

    谢蕴昭离去后。

    瘦弱的青年抱着膝盖,坐在梨树的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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