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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煜从傅兰芽房中出来,扯开腰封,松开外褂,许是天气酷热的缘故,喝了一大碗茶,仍觉无端烦闷。

    李珉进屋禀事,见平煜阴着脸立在桌前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疑惑地问道:“平大人?”

    平煜回过神,转过身,问:“何事?可是那边回信了?”

    李珉摇摇头,道:“信未至。刚才我给傅小姐取药去了。”

    他说完,见平煜却仍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下文,便又道:“那位刘大夫说,罪眷的脚伤还是其次,今晨他诊脉时,发现傅小姐体内还有些郁寒,恐怕是这些时日郁结于心的缘故。如今天气热,暂且未发出来,一旦上路,舟车劳顿,难保不酿出病来,让属下问您,是单给罪眷治脚伤呢,还是给罪眷还开些调养的方子?又说那药方甚贵,药材难得,几服药下来,耗费不小。还可换些普通的疏散的方子,药效温吞些,但也能调养个八成左右,不知大人如何示下。”

    平煜默了片刻,神色如常道:“祛寒的方子跟治脚伤的一并开了。”

    李珉应了,挠了挠头,又问:“那是开那副贵的方子还是普通的方子?”

    平煜避而不答,走到床边坐下,脱了靴,见李珉仍在看着他,耐性告破,隐含不耐道:“该用什么就用什么,一路上她拖的后腿还少么。”

    李珉琢磨了一会,明白过来平煜是要给傅兰芽用贵的方子,心下一松,笑嘻嘻应了。

    抬眼见平煜起了身,赤着脚便往净房走,意识他预备冲凉,便告退,打算找陈大夫做安排。

    谁知刚到走廊,就见邓安宜站在隔壁门口,身后跟着个小老头,那老头手上拎着药箱,看着像是大夫。

    邓安宜脸含愠意,对陈尔升道:“她虽是罪眷,到底也是血肉之躯,脚受了这么重的伤,怎能放任不管?我不过让大夫给她看看脚伤,又不会做旁的举动,尔等自可在一旁看着,何至于拦着不让诊治?”

    陈尔升绷着脸,只道:“不合规矩。”说什么也不肯让邓安宜身边的大夫进屋。

    李珉心知早上大夫来时,陈尔升并不在场,对平煜已找人给傅兰芽看过病并不知情,见邓安宜显然一时半刻不打算作罢,便要上前,好应对邓安宜几句。

    这时,隔壁房门打开,那位林嬷嬷出来了,她满脸含笑看着邓安宜道:“多谢邓公子关照,早上时,李大人已请了大夫过来诊治了,就不劳烦邓公子了。”

    邓安宜脸上诧色闪过,飞快往平煜的房间扫了一眼,不过眨眼功夫,又恢复温文的笑容,看着林嬷嬷道:“既如此,那便请傅小姐安心养伤,我先行告退了。”

    李珉见状,皱了皱眉,刚迈出一步,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见平煜赤着脚站在净房门口,上衣已经脱了,光着膀子,身上只着亵裤,似是听到了外面的争执,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悦,冷声对他道:“替我转告邓安宜,从今日起,他和他们永安侯府的人不许靠近罪眷一丈之内,违者当劫掳朝廷钦犯者论!”

    说完,重重将净房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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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间,平煜正在房中用膳,李珉拿了封信进屋,道:“大人,我二哥的朋友回信了。”

    平煜接过,展开信看完,久久未出声。

    李珉忍不住道:“大人,信上怎么说?”

    平煜将信扔在桌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淡漠道:“昨夜夜袭客栈的那帮刺客所用的长刀是东蛟帮特制的银蛇刃,只有东蛟帮的人会用这种武器。”

    李珉恍悟,怪不得那些刺客的武器那般怪异,以往从未见过。

    可是东蛟帮又是什么来历?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确定没在二哥和平大人口里听过这个名字。

    二哥从小便习枪弄棒,认识不少江湖人士,后来还因缘际会,拜了所谓的武林盟主为师,对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帮派,比谁都清楚。可这些叫得出名字的帮派里,并没有东蛟帮。

    “信上说,东蛟帮二十年前便退隐江湖了。”平煜抚了抚眉头,神情渐转凝重,重新执信来看,那晚秦掌门所说果然不差,最近奔来云南的,有不少是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门派。

    譬如那位镇摩教的左护法,就曾闭关十年。如今重新复出,理由多半跟其他帮派如出一辙。

    “似乎有人在江湖上散播了什么传言,这才引得这些久未露面的帮派重出江湖。”他道。

    李珉愈发好奇了,“什么传言。”

    平煜不答,心底冒出一个早已存在的疑问,如果王令想要对付傅兰芽,早在诺大一座傅府只有傅兰芽一人的时候便可下手,何必在进京途中再费心费力的做手脚?

    王令收买了那位周总管,却迟迟不动傅兰芽,只一路暗中窥伺,而等到江湖上各路帮派先后出动之后,他东厂的人马却又不见了踪影,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他思忖良久,最后从怀中取出火折,将那封信点燃,看信纸被火苗烧得蜷成一团,眸中涌动着意味不明的暗潮。不管王令到底要做什么,既然信上言明秦门及附近几个帮派均未参与此事,不妨将这几路帮派收拢在一处,对付镇摩教也好,掺和傅兰芽之事也罢,既然水已经浑了,何妨将水搅得更浑些。

    “替我给秦门递个话,明日上午,请他们来客栈议事。”他抬眼看向李珉,“情势太复杂,如今已出现了镇摩教和东蛟帮两个帮派,再在此处继续逗留,不知还会出现什么意外。你去看看王同知伤势如何,若是不行,我们后日早上先行一步,让他留在六安继续养伤。”

    李珉应了,下去安排。

    晚间天气炎热,傅兰芽沐浴完,刚在床边坐下,忽听外面窗户传来一声轻咳声,她微怔,忙扶着床栏起身,从床前衣架取下外裳匆匆系上,心下讶然,这才什么时辰,平煜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她穿好衣裳,扶着床栏,带着询问的口气道:“平大人?”

    平煜在窗边立了一会,见傅兰芽语气里没有要他避讳的意思,便进了屋,并不看她,只道:“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临时有变,我们后日一早便需启程。”

    临时有变?傅兰芽眸中闪过什么,片刻之后,应了一声:“知道了。”

    若在往常,她免不了费一番心思引他开口,以便从他的话里推敲一二,但连续几次他的态度都冷硬如石头,不但没套出话,反倒惹来他的冷言冷语,尤其今日之事后,她担忧父亲,心绪不佳,实在懒得再浪费时间跟他周旋。

    平煜等了半晌,没等来傅兰芽开口,原以为以她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在他面前旁敲侧击,至少也会询问几句,可是出乎意料,傅兰芽再无下文。

    忍不住转头一看,见她静静立在床旁,面色无波,看得出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打算。

    他忽然语结,盯着她看了一会,转过身,没好气道:“今日太乏,我想早些歇息。”

    林嬷嬷这时正好从净房出来,听见这话,吃惊道:“平大人,这么早便要安寝?”

    第27章

    傅兰芽诧异地看向平煜,他声音板着,脸也板着,虽然没看出哪里疲乏了,但语气很明显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忍不住看一眼窗外,外面已经华灯初上,但因刚过饭点没多久,还未到睡觉的时辰。街上各种声音热闹交织,全无半刻消停。

    她疑惑地想,这个时候睡觉,真能睡得着么?

    三个人一时都找不到话说,屋子里寂静得叫人尴尬。

    林嬷嬷无措地站了一会,见平煜脸色越来越不虞,不敢再提任何异议,忙快步走到壁橱前将被褥抱出来。

    平大人既累了,那便早些睡吧。

    屋子甚宽敞,她抱着被子走到床旁的空地上,弯下腰,一层一层铺在地上,铺好后,又半跪在被褥上,将边边角角都给掖平整。

    收拾妥当之后,她起身,冲着一直杵在房中间的平煜笑了笑,带着讨好的意味道:“平大人,已铺好床了,可以安寝了。”

    平煜身子这才动了一下,冷着脸嗯了一声。

    林嬷嬷微松口气,回到床旁,扶了傅兰芽坐下,低声道:“小姐,睡吧。”

    傅兰芽看一眼平煜,对林嬷嬷点点头。

    帘幔放下后,眼前的灯光随之一黯,再之后,便是油灯的火苗被什么东西击灭的声音,整个屋子顿时陷入黑暗。

    傅兰芽留意了一会帘外的动静,听平煜似乎解了衣裳,扔到了一旁。躺下之后,未再动过,难得呼吸也很轻浅,半点不扰人。

    她静了一瞬,手摸向腰间,开始在被子里窸窸窣窣解外裳的丝绦。

    刚才平煜在一旁,她没来得及将外裳脱下,这时候熄了灯,外裳裹在衾被里好生闷热,便悄悄脱下来,递给林嬷嬷。

    林嬷嬷接在手里,撩开帘幔,唯恐吵到平煜,蹑手蹑脚将傅兰芽的衣裳挂起。

    平煜听在耳里,忍不住睁开眼睛,他夜视能力极强,清楚可见林嬷嬷将一套裙裳挂在了床架上,从黑暗中模糊的颜色来看,正是傅兰芽刚才身上穿的那件粉裙。

    他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愈发觉得屋里闷热,皱眉翻了个身,重又将眼睛闭上。

    傅兰芽脱掉外裳,觉得身上舒爽了些。

    屋子里安静得厉害,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跟不时飘来笑语声的窗外有着天壤之别。

    她闭上眼睛假寐,脑子里走马灯般一刻不停地想着心事。

    每到晚上,一些白日里被刻意压制的某些情绪便如虫蚁般从隙缝里悄悄爬出来,顺着她意识的脉络,一直爬到她心尖,啮咬或撕扯,片刻不放她清净。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跟这些负面情绪做着抵抗,可许是白日里平煜那番话太过尖锐,当眼前蓦地浮现父亲和哥哥被折磨得脱了形的面容时,她到底没能控制住情绪,一眨眼,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浸到耳旁,带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抬起手,无声拭了拭眼角。

    可清醒时能掩抑的泪水,到了梦中,便彻底失去了自控,肆虐地冲刷了起来。

    林嬷嬷睡得迷糊时,被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惊醒,她怔了一会,等意识到傅兰芽魇住了时,心疼不已地将她摸索着搂在怀中,耐心低哄道:“小姐,小姐,别怕,嬷嬷在这。”

    傅兰芽哭得如同走丢了的孩童,痛苦地蜷成一团。

    林嬷嬷心里莫名酸涩,哄了一阵,好不容易傅兰芽的哭声见小,这才意识到平煜也许早被吵醒了,怕他着恼,忙歉意地掀开帘幔,带着鼻音对平煜道:“平大人,小姐许是太想老爷和夫人,这才会魇住的,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平煜没吭声。

    他根本就未睡着,早前听见傅兰芽在床上辗转反侧,知道她久未能寐,自己也莫名没有睡意。

    好不容易听她气息变匀净后,以为她终于睡着了,谁知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小声地说呓语,他静静辨别了一会,可惜太过含糊和断续,只能勉强听出她似乎在唤母亲。

    再之后,呓语化成了痛苦的啜泣,抽抽嗒嗒,无休无止。

    他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想起早前几次同宿,她从未如此,再联系到白日之事,大致能猜到她今夜为何这般难过。

    他心底泛起一丝鄙薄,不过一句话而已,真是够娇气。

    听她呼吸重又转为平稳,知道她又再次入睡,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原以为很快便能睡着,可许久之后,都再没有睡意。

    忽听隔壁房间传来一阵低低的敲门声,“平大人。”

    他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是李珉和陈尔升在隔壁客房找他,心中一惊,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起来,胡乱穿上衣裳,快步走到窗口,翻窗出去。

    整个过程如同做贼。

    到了隔壁,听外面李珉的声音透着急迫,他不得不从怀中掏出火折,将桌上油灯点亮,走了门边,正要开门,想起什么,咳了一声,道:“等一会。”

    又快步折回床边,将床上叠着的衾被掀开,做出他一直在床上睡觉的模样,这才不紧不慢过去开门。

    李珉和陈尔升顾不上打量平煜的神色和屋中景象,一进门便压低声音道:“大人,东厂的人出现了。”

    平煜蹙了蹙眉,淡淡道:“是不是来找王世钊的?”

    李珉点头:“那人潜进了王同知的房间,逗留了半柱香功夫才走。”

    平煜眸中露出一点玩味之色,嗤笑道:“这人真是一刻都不消停,晚上才跟他说我们要提前上路,让他在六安养伤,他就把东厂的人招来了。”

    李珉思忖了一番,疑惑道:“东厂的人既能这么快现身,说明他们这几日一直在附近,为何那晚东蛟帮夜袭客栈时,他们半点动静都没有,就这么放任王世钊被刺伤呢?”

    陈尔升道:“他们是不是还有旁的要紧的事要盯着,所以才无暇顾及王世钊?”

    平煜早已想过此事,沉吟道:“此事暂不必深究,你们只管继续盯着王世钊,他明日多半还有幺蛾子,且将他看牢了,莫出岔子,余事再议。“

    两人应了一声,告了退。

    平煜见他们出去,默了片刻,又冷着脸回到窗旁翻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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