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他的印象中,东家太太那么英明睿智,在教导晚辈方面,更是极其用心,想来她亲生儿子的品性肯定不会差。

    可是李常欣的话却提醒了众人,若真像她所说的,她生父是因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才会将东家太太气到看透血缘关系,只当没有她亲儿子那个人,好像还真有可能。

    真不愧是太太亲自教大的孩子,就算资质寻常,也能被教得如此通透与敏锐,明明活得天真单纯,没有什么心机,却能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心性十分超脱。

    邵云博忍不住感慨道。

    “还是常欣厉害,一语道破这其中的关键,真相可能正像你说的那样。”

    长辈的夸奖,让李常欣感到很受用,难掩得意的抬起下巴回道。

    “那是当然,奶奶常说,人生有限,不要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劳心费神,不要辜负真心待我们好的人,血缘关系在很多时候,都是束缚我们的枷锁,没必要因为在意所谓的血缘关系,就放任自己被不值得的人绑架,我那生父肯定就是那个不值得的人。”

    看来太太这是在拿自己的经验与教训教导后辈啊,活到年过六十,还没能看穿这些的邵云博,在听到这番话后,颇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这辈子或许都做不到这般洒脱,可是能明白这其中的真相,也是一件幸事。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你们的祖母,能教出你和常煦这么优秀的孩子,看到你们两个都能平静的接受各自的身世真相,我就放心多了。”

    在陈凤琪看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与效率,低到有些令人发指,完全不似后似,人在家中坐,就能即时知道天下新闻事件。

    但是在这个还不讲究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时代中,一些重磅消息还是能在现有条件下,以最高效率被传开。

    例如当朝首辅在朝堂上当众自曝,自己曾经卖身为奴,而且就是在寄养二皇子的那个高台县李家当仆人的消息。

    以及高台县李家那位因开设南江书院之功,被诰封为五品宜人的老太太,在亲儿子不知生死的情况下,认个义子顶替亲子身份,还作主将亲儿媳改嫁给义子的奇闻。

    对京城众人而言,近期的新鲜消息可谓是层出不穷,先是十五岁少年天才力压一大批俊杰,相继斩获会元与状元,接着又被曝出少年状元乃是当今皇上寄养在外的二皇子,然后又是最新这些,让他们感到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自从听说新科状元的出身信息,一直高度关注这些消息的何瑞,在听说朝堂上的最新消息后,此刻正神色颓废的将自己关在一间闲置无人的班房中,抱着头闭目沉思,脑海里的思绪却杂乱不堪,让他毫无头绪。

    何瑞现在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步错,步步错,他当初在上府城赶考的途中,路遇山体滑坡,因反应迅速,才没有当场身亡,但他还是被滚路的石头砸伤了头,行李全都被掩埋在泥石之中。

    幸运的是,他被回乡祭祖的何家人及时搭救,才捡回了一条命,醒来后,他的记忆一片空白,何家人在得知这一情况后,赶紧请来多名大夫为诊断,都无法为他恢复记忆。

    时逢何大老爷唯一的儿子近期刚过逝,只剩下五个女儿,而他无论是长相,还是年龄,与对方那早逝的儿子有几分相似,就说他是自己的儿子何瑞。

    在记忆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些本能的情况下,何瑞最初的确相信了,以何家大少爷的身份自居。

    因何大老爷的儿子生来体弱,耐不住长途奔波,一直住在京中,此前不曾回过祖籍,直到这次在病入膏肓的情况下,冒险随被外放的何大老爷一起,去寻访一位名医,结果还没寻到名医,人就先没了。

    何大老爷本打算将儿子的棺木送回祖籍安葬,结果却被山体滑坡将无法快速移走的棺木掩埋住,及时被救下的李成杰,就是何家下人试图找到自家少爷的棺木时,顺便发现的。

    何家老宅中的人,并不认识何家大少爷,当然是主人怎么说,他们就怎么信。

    直到何大老爷匆匆办完事后,将要带着他回京时,走在巩县的街道上,突然听人殷切的呼喊一个让他隐约感到有些熟悉的名字,回头看到那是一名陌生的妇人,便没当回事。

    可是他那本来一片空白记忆中,竟然开始浮现出一些画面,正是他将那陌生妇人唤为‘娘’的场景,所以他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眼仍在焦急呼喊的妇人。

    那朴素的打扮,憔悴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可他却如鬼使神差般的选择无视,继续当他的何家大少。

    即便自那开始,他的记忆便开始逐渐恢复,知道自己本是新台县阳山乡李成杰,可他却选择将那些前尘过往一并遗忘。

    随何大老爷回到他刚被外放做官的地方后,又在何大老爷夫妻的安排下,迎娶被换到其舅舅名下的何大老爷嫡长女为妻。

    在不用担心生计,又有何大老爷为他聘请的名师教导下,他在康平元年开的恩科上,成功考取同进士出身。

    在自身资质平庸的情况下,能有此际遇,何瑞本来已经心满意足,可是他刚好跟着何大老爷一家,在外放期满后,回京中何家享受过两年备受尊荣的日子。

    若是何家那位曾官居次辅的二太爷没有在新帝登基不久,便被劝退,他身为何大老爷名义上的嫡长子,就算只是同进士出身,也能拥有大好前程。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二太爷以还算体面的方式主动退出朝堂后,本就人走茶凉,又逢新帝登基新气象,根本顾不上为他一个刚迈入仕途的同进士谋划。

    被何家当年的繁荣迷花了眼,已生出野心的何瑞,如何甘心就这么在闲职上耗一辈子,却因何大老爷自己都处境不佳而无可奈何。

    新科状元是二皇子消息传开之前,他还在暗自为自己能生个状元儿子感到欣喜与骄傲,只是他刚想好,将要以什么方式,可以两全其美的与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相认。

    随后就有消息传出,在给新科进士赐席的恩荣宴上,皇上摆出人证物证,当众昭告世人,新科状元是他当年在流放途中,因迫不得已而被寄养到李家的二皇子。

    之所以说是寄养,固然有粉饰过往的原因,也有李家还回的物证中,还附有一沓数额不小的银票的原因。

    就算李家养了二皇子十五年,没有动用那笔银子,但是有了那笔银子的存在,就能证明,二皇子当年不是被遗弃,这其中的意义大不相同。

    事实证明,那天资卓绝的少年状元不是自己的儿子后,何瑞倒也没觉得遗憾,毕竟相比较一个状元儿子,他的母亲与妻子养育二皇子的大恩,同样能为他们李家带去天大的好处。

    若他能够找机会认回去,他肯定也能得到封赏,毕竟夫荣妻贵,母凭子贵,养大二皇子的人,正是他的母亲与妻子,只要能搞清楚那个‘李成锋’是怎么回事,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至于何家,只要他能拿出合理的解释,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曝出来,肯定不是问题。

    毕竟曾经在京中享受过显赫荣耀的何家人,比谁都希望自家能找到重新崛起的机会,而他的真实身份,将能帮助他们愿望成真。

    正当何瑞告诉自己要耐心些,等到李家人上京受封,只要见到他娘,或者是他的原配妻子江燕娘,就能获得‘恢复记的契机。

    紧接着便有另外的消息陆续传来,他娘正是高台县李家的那位,因开设南江书院而被诰封为五品宜人的陈氏。

    南江书院的重要性,以及它目前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之大,朝野上下的人都看在眼。

    看看二皇子的真实身世还没有曝光时,他考取会元时,就引得许多人争相送礼道贺的行为中,就能看对南江书院一系对高台县李家的敬重。

    自己的亲娘竟然就是南江书院的东家陈宜人,他这个做儿子的,就是当之无愧的少东家,南江书院的那些影响力,当然也将为他所用。

    只是这个让他心情激动的美梦还没做醒,坚持着就听到一个晴天霹雳,他娘将在路边捡回的李成锋认为义子不说,还让对方顶替他这个亲子身份,后来甚至还亲自作主,将他的原配妻子改嫁给那个义子。

    这个消息对旁人而言,只是一个奇闻,对他而言,却如巨大的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曾经一心一意为他的亲娘,竟然将他的一切,全都给了别人,让他情何以堪。

    有了这个消息在前,再听说权倾朝野的邵首辅当众坦承,他曾卖身为奴,被他娘买回去做仆人,对他娘十分敬重的消息,他已是心如刀割。

    被朝堂上传出的最新消息给震惊住的同僚们,还在议论那位陈宜人的惊人之举,何瑞却感到心如死灰,因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身为对方的亲生子,曾经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不认亲娘在前,亲娘便将他的一切剥夺给别人。

    这就是他的亲生母亲,给予他这个亲生儿子的最大报复。

    只是何瑞实在想不通,他娘早早的就丧夫守寡,一直将他这亲生儿子视为自己的全部,为何会做出这么绝情的举动,而他当初是在失去记忆,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才会被何大老爷充作自家儿子。

    第五十章 封赏

    感到满心委屈与愤怒的何瑞不会想到, 他娘在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竟然成了别人家的少爷,不再认她这个亲娘后的伤心与绝望。

    他娘也不曾为他讲过自己一个寡妇,独自带着一个未成年的儿子, 曾经承受过多少委屈与欺压, 只是一再强调, 让他要好好看书、专心读书,将来一定要考出功名给她争光。

    何瑞也就不会想到,家里没了他这个可以顶门立户的男丁, 他的母亲与身怀六甲的妻子,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还天真的认为,就算没有了他,有他李家那些见到他总会笑容亲切, 关心他近况的族人在,一定会照顾好她们孤儿寡母, 反正家里有近百亩良田, 生活无忧。

    所以他在成为何家少爷后,为防曝露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事, 摆出从不关心豫州那边消息的态度, 更不曾在私下打听他的母亲与妻儿的消息。

    抱着头思来想去,何瑞觉得他娘一定是因为没有亲生儿子在身边,听信了外人的欺骗,才会做出那些让人笑话的糊涂事。

    江氏是个不守妇道的, 才会改嫁他人,联合野男人图谋算计他李家的家产。

    只要他能见到娘,顺理成章的‘恢复记忆’, 说明自己当初身受重伤,失去记忆后,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会听信何家人所言的经历,咬定他过去十几年里,一直不曾恢复过记忆,他娘一定会原谅他。

    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反正他才是他娘唯一的亲生儿子,也是他娘唯一能信任与依靠,给她养老送终、捧灵打幡的人。

    重新做好心理建设后,再次出现在人前何瑞,对未来充满憧憬与希望,无比期待高台县李家人能赶紧上京。

    与何瑞一心惦记着的功名利禄不同,陈凤琪已经接到由京中快马送去的几封信件,知道她那大孙竟然一鸣惊人,状元及第,着实让她深感震惊与意外。

    十五岁的年龄,在她熟悉的时代中,考上大学的并不罕见,可是这个时空的会试与殿试难度,远在考大学之上,李常煦还能考个全国状元回来,着实超出陈凤琪的预料。

    随后又从邵云博的信中得知,她家的大孙子竟然是皇上的二皇子后,倒没怎么震惊,就是感到不喜反忧。

    若她大孙子是个对仕途感兴趣,对权势有野心的,她肯定会为对方能有机会一步登天,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与抱负而感到高兴。

    更何况身为一介平民,她过去给对方灌输的思想,也都比较平和,费了好大劲,才将一个生性聪明淡漠的孩子,培养得聪明自律,思想通透却不凉薄,引导他对生活充满热爱与期待,喜欢做一些物理化学方面的钻研与实验。

    这样一个几乎可以说是为南江书院量身培养的继承人,现在却要成为一个国家的继承人,让陈凤琪很想感叹,这可真是造孽啊!

    再想到一个在朝堂上毫无根基,一直生活在民间的少年,突然空降到那个顶尖名利场中,兵权、钱权都与他无关,周围基本都是些人前人后两张脸的老奸巨滑之辈,陈凤琪就忍不住为她大孙子感到窒息,那样的人生也真是太艰难了。

    几封信分别来自邵云博、张文谦、袁文义、李常欣、李常煦等人,从不同人的不同角度,讲述了京中近期发生的那些事,让陈凤琪对京中形势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邵云博和李常欣希望她能亲自去京都,李常煦只是暗搓搓的在信中隐晦的表达出这种想法,陈凤琪此前还曾想去京中见识一下都城的繁华,可是现在出了这些事,她就不想去了。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一旦去了,就很难再脱身,不得不应付京中那些繁琐而又复杂的人与事。

    今年已是康平九年,登基上位八年多,在太子早逝后,才想起来要认回自己送养在外的儿子,对政治稍微有点敏感度的人,都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认回的这个皇子不仅是康平帝与前太子妃所生的元配嫡子,还是新科状元,无论是从出身与能力上讲,都让人无可挑剔。

    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再次得到康平帝补偿性封赏的高台县李家人一旦进京,势必会成为被各种裹着美味糖浆的炮弹轰炸,过上被人当面恭维,背后议论与嘲笑的生活,想想就能让人感到不开心。

    将李成锋夫妻叫来,简单的说明京中的情况后,陈凤琪才总结道。

    “若是去了京中,咱们一家肯定能凭借养育阳阳的情分,享受荣华富贵,你们两口子是怎么想的?”

    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到有些懵的李成锋夫妻,正感到脑子有些不够用,听到陈凤琪的话,赶紧表态道。

    “娘,我不想去京里,也不想仗着养阳阳的情分,去享什么荣华,只要阳阳自己能过得好就行。”

    被敕封为六品安人后,这些年来,江燕娘也曾跟在陈凤琪身边,出席过几场在湖州境内不便推辞的大场合。

    那种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的滋味,每每想起,就能让她感到记忆犹新,让江燕娘对那些场合十分排斥,一辈子呆在李家庄里不用出去应酬,才是她最理想的生活。

    李成锋对自己现已拥有的生活也很满意,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让他十分珍惜。

    “是啊,娘,我们不想去京里,不过娘要是想去的话,我们肯定要和您一起去。”

    虽然知道他们肯定是这个态度,不过这件事关系到家中所有人,陈凤琪不想直接当这个家,才会将他们叫过来问问。

    “我也不打算去,我年龄大了,不想再折腾,还是比较喜欢李家庄的清静日子,那京里再好,肯定都不如家里自在,既然你们也是这个态度,我就将家里商量出的决定告诉他们。”

    李成锋和江燕娘连忙点头,他们也是这个想法,反正家里不仅有钱有地有作坊,边上还有一间名头很大的书院,能让他们的孩子衣食无忧不说,将来怎么着也能学门可以谋生的技术。

    自家知道自家事,家里的四个孩子,从小接受一样的教育,阳阳明显是最聪明那个,其他的孩子都很平常。

    现在知道阳阳竟然是皇上的儿子后,让他们更加认清一个事实,皇上的儿子就是非同一般,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孩子,还是就过这种普通人的生活更合适,平安健康就好。

    收到陈凤琪不打算去京中,让他们好好保重自己的回信,不管是邵云博,还是李常煦,都不觉得意外。

    李常煦已经陪着康平帝祭祀过皇族宗祠,正式上玉蝶,更名为安常煦,封为康王,知道不愿意住到宫里,康平帝便将靠近皇宫的一座皇家园子,赐给安常煦做康王府。

    如此盛宠,康平帝的打算,几乎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将自己亲自画的设计图纸交给工部官员,让他们按照自己自己的要求,对刚到手的康王府进行因地制宜的改造后,安常煦才说道。

    “虽然知道奶的想法,让她上京,是在为难她,可是她不在我身边,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这是安常煦的心里话,再怎么聪明,他终究还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从小过着有祖母庇护的生活。

    如今却要面对全新而又陌生的生活,承担过去他从不曾想过的责任,却没有至亲长辈陪在身边,安常煦是真的感到十分不适。

    虽然不管是邵云博,还是南江书院一系的人,都可以成为他在京中与朝堂上立足的助力,可是他们终究无法替代李家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李常欣满面犹豫的回道。

    “为什么你认了亲爹以后,就不能再跟我一起回李家庄住呢,这京里虽然好玩,可是我们来玩玩,看个新鲜也就算了,哪有咱们庄上住着好,要是不放心你亲爹,你也可以常上京看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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