莨夏上了一趟山回来便成这样,老太太愁眉不展。

    不多几日,梁世显的媳妇儿却带来两个好消息。这一则是梁永靖被提拔到京都任职,再过几日便要动身,再一则便是梁家后继有人了。

    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莨夏正托着脑袋发呆。若不是老太太高兴的直拍手,梁夫人又反复几次说几次,恐怕莨夏就要错过这回事了。

    “舅母。”莨夏坐直身子凝着梁夫人。那迷离的桃花目对上焦距,清瘦的小脸绷着,唇若樱桃轻咬一下,“您方才说了什么?”

    梁夫人少与莨夏打交一夜道,这些时日莨夏少言寡语众人只觉得她冷漠不好相处。老太太又惯着,她不爱说便不说,着迷练武便成日着人陪着。一日打残四五个也是有的。她这么一瞪眼,梁夫人吓了一跳。转而觉得姌鸢是从莨夏跟前出来的,便笑道,“是了,鸢儿有了。”

    莨夏瞬间脸色苍白,漫说姌鸢被打至重伤不能行房中之事,更不能有孕。哪怕就是没有伤到,她也不过十四岁,怎么……

    老太太见莨夏脸色突变,关切道,“莨夏,怎么了?”

    “没事。”莨夏摇头。此时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她不能贸然提出孩子不能要。一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姌鸢没了孩子就没了倚仗。二来,这么冒险应该是姌鸢自己的决定。三来,姌鸢的身份梁夫人本就看不上。如果再没孩子,在将军府便一生憋屈了。

    莨夏自责,是自己亲手将姌鸢推进这个火坑。她微微咬住唇,梁夫人也问,“没事吧?方才见你还好好的。”

    “没事。”莨夏垂眸思索了一瞬,对梁夫人道,“嫂子有孕后,要好好保养才是。毕竟,她身子不好。”

    “对对对,梁夏说的有理。你且不要让她干活儿了。”老太太帮腔。

    梁夫人自然而然地笑道,“已经不让她干了。好好在院里养胎。”

    “我这还有几斤燕窝,你给她带回去,天天儿炖着吃。”老太太慷慨,舒娘一听老太太要燕窝,就去找出来。

    莨夏见舒娘出去,便与老太太告罪,“外婆,我也去库房看看。”

    “好。”老太太见她有了心气儿,忙应了。在莨夏快走出门的时候补了一句,“看有什么好的挑出来一并给你嫂子送去。年轻人腿脚快,他娘,你便跟我坐坐吧!”

    莨夏回眸,虽然依旧没什么情绪上的变化,好歹愿意与老太太说句话,她思忖片刻,点点头,“听说舅母要包粽子了,我可否讨几个吃?”

    “你喜欢我让人给你送来。”梁夫人面皮微颤,并未想到莨夏会说这一句。何况老太太极宠爱这个新进门的外甥女,梁夫人陪上笑脸继续道,“这话不用说我也打算明儿一早给你们送过来尝尝鲜的。被梁夏这么一说,我到不能说什么了。”

    “有啥不能说的。”老太太脸一沉,“别说那些面子上的好听话,老身不吃这套。”

    莨夏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颜色道,“那先谢过舅母了。完了我就直接去院子里取。”

    说着脚下生风,已走远了。

    梁夫人对这个外甥女有些说不上来的恨。聪明,直接,这都是她所忌讳的。望着她走出门,收回目光与老太太说起前几日梁永莹在城里出风头的事。

    莨夏一出门,就看见舒娘站在门外。像知道她会跟来一般,在门外等着她。待她出来,舒娘便笑道,“表小姐,这边请。”

    莨夏点点头,跟上舒娘。

    待他们走到库房门口,舒娘掏钥匙开门,便与莨夏说道,“表小姐,说句不中听的。虽有老太太为你撑腰,你还是少管后院儿的事吧。”

    这后院说的是梁永靖他们住的三进院子带着的偏院。莨夏听得清楚。舒娘话不多,为人却通透。她的提醒是好意,这样一来,莨夏会承她的情,记着她的好。

    莨夏点点头,跟着舒娘进了库房。

    一进门,莨夏便问舒娘,“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不知道。”舒娘自然而然走到一面十锦槅子前,取下其中一个格子里的锦匣交给莨夏,“这里便是那几斤的燕窝。老太太舍不得吃,本来准备留给你用的。这不,给出去了。”

    “我会告诉鸢儿让她来谢恩的。”莨夏说着,揭开那锦盒看了看。老太太的手笔,果真是没得挑剔。

    莨夏扣好锦盒,抬起头来,舒娘在十锦槅子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物交给她,“这是几两艾绒,带给她。请个郎中为她固一固中气。”

    莨夏不言语,接过艾绒,就听舒娘道,“这屋里媳的珠翠宝石也是有的。老太太既让你取,便是随你心意的。你看还想要什么?”

    莨夏又摇头,“翠玉宝石姌鸢的陪嫁中不在少数,更何况,她现在想的定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舒娘闻言叹了口气,“既这样,那便走吧。”

    莨夏抱着燕窝,心窝子深处被一刀刀剜的生疼。是她害姌鸢沦落至此。

    抱着燕窝和艾绒与舒娘道了别便往后院走去。

    正走着,见偏院的小门里走出一人,深神情紧张,匆忙往后门走去。

    莨夏认得,那是姌鸢进府以后买的丫鬟,好像叫小四。

    那丫鬟没看见她,又行的匆匆,莨夏也没唤住她,直接进了姌鸢院儿里。

    “鸢儿。”莨夏一进门便喊了一嗓子。这一嗓子下去,卧房里出来两个丫鬟,神情惊慌与小四别无二致。

    “怎么了?”莨夏问着,迈步便往屋里走去。

    那两个丫鬟想拦,莨夏一瞪眼,将手里的锦盒交到她们手里,“收好了。”

    说罢,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姌鸢住的小院儿是个偏院儿,却与两将军她们住的正院格局一样。坐北朝南的正房都是一个厅旁边挂着卧房。莨夏这样进了正堂,撒开步子往里走,就听得姌鸢往外走的脚步声。

    莨夏走到门口,姌鸢正好开门出来,“小姐。”

    姌鸢有些气喘,额上微似有汗。莨夏看了她一眼,转身去短榻上坐,“现在没外人,我直话直说。”

    姌鸢嘴角勾起一抹笑,从容地走出来,在莨夏旁边坐下,对外面喊了句,“上茶。”

    随后才问莨夏,“怎么了?这么疾风似火的。”

    莨夏无奈,“我能说什么?夸你能耐呗。”

    “小姐,这事您也别劝我。我想过了,为永靖留个后值了。”姌鸢略有些伤感道,“小姐,你知道吗?在没有遇见永靖以前,我觉得只要在小姐身边就足够了。可我现在有念想了,想为他留点什么。”

    “你傻呀。”莨夏蹙眉,忍着眼眶里滚动的液体,蓦然,她凝住姌鸢,“你不后悔?”

    “不悔。”姌鸢笑道。

    “表哥什么想法?”莨夏追问,她断定梁永靖不知道姌鸢这荒唐的举措。

    “我也正要说这事呢。”姌鸢依旧笑着,气色差的可怕,“不要让永靖知道。”

    莨夏心乱如麻,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你何苦不这么做。过个三五年,你想生几个人生几个。为何要拿命开玩笑?”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不然怎么会伺候上小姐,认得了晋王,最重要的是嫁给了永靖。”姌鸢笑的灿烂。

    这时小丫鬟端进茶来,姌鸢起身去接。莨夏赫然发下一点红在她杏黄的裙子上染开。

    “鸢儿。”莨夏清凉的叫了一声,“你听我的一回可好?”

    姌鸢回眸,“我已经决定了,为他生个孩子。”

    “现在不是时候。”莨夏苦口婆心再劝一句,“况且,你怀的并不稳。”

    姌鸢将茶端给莨夏,自己则端了一杯热水坐下,垂眸望着茶杯中袅袅蒸腾的水雾,“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等不及。”

    莨夏愣了。姌鸢笑着抬头望着她,眸中闪着剔透的光,“小姐,你别骗我。我伤的很重我清楚。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活个两三年了。”

    “鸢儿,不是那样,你听我说。”莨夏出奇的冷静,泪却滑落,“我说你长命百岁就能长命百岁。”

    “小姐,别劝我了。”姌鸢脸上挂着笑,“没了孩子,我也活不了了。”

    “你……”莨夏抿紧唇。

    姌鸢却拉起她的手宽慰道,“人各有命,我知足了。”

    莨夏不再多言。说的再多,她也不会改变主意。伸手捏住她的手,“号个脉总可以吧?”

    姌鸢伸出手,“这几日乏的很呢。”

    “我给你开几付药吃。”莨夏不再劝她,“灸法用上,中脘,左阳池。天天灸。”

    “小姐。”姌鸢被莨夏说的想哭,“我下辈子当牛马还您恩情。”

    “用不着。”莨夏白了她一眼,问道,“听说你们这边要包粽子。”

    “包好了,本来打算给你送过去的,没成想你倒来了。”姌鸢收起处方,对端着茶的小丫鬟道,“去热个梅菜肉粽和栗子肉粽。”

    莨夏会心,却格外难过,待丫鬟出去了她才问,“你不会是自己亲自包的粽子吧?”

    “你爱吃,永靖也爱吃,我便包了。”姌鸢笑的格外开心,“你爱吃肉点,他爱吃红枣的。口味截然不同,刁钻的很呢。”

    “我那舅母呢?”莨夏听姌鸢的意思是自己包了粽子,火气便上来了。

    姌鸢忙安抚她,“我闲来无事,而且都是丫鬟们弄,我看着。”

    “又瞎说。”莨夏瞪了她一眼,“从今日起,不想孩子有事,便什么也别干了。安心在床上躺几个月吧。”

    这不是危言耸听。胎漏之事可大不可小,莨夏说给姌鸢听,她必然会铭记于心。

    正说着,小四进了屋,一看莨夏在,便道,“夫人,茶要热吗?”

    “小四,有话直跟你夫人说。”莨夏见小四遮遮掩掩便道。

    姌鸢也道:“说罢。”

    那小四才道:“夫人,我与郎中说了您的情况,郎中说,不中了。”

    “好,我知道了。”姌鸢的笑瞬间消失。

    莨夏摆摆手对小四道,“下去吧,没事。”

    小四难过地点点头,便出了门去。紧接着,端进来粽子香气四溢。

    莨夏剥开粽叶,尖儿上咬一口,唇齿间溢出香糯软滑。不觉赞叹,“好吃。”

    “走的时候我把肉的都给你包走。”姌鸢牵起一个极为勉强的笑,起身去里屋拿了几个香包给莨夏,“回去分给大家。”

    “对了,正事儿差点忘了。”莨夏解决掉一个粽子又剥开另一个,边吃边道,“外婆给你拿了几斤燕窝过来,我看了,品相极佳。让丫鬟们放好了,你见天炖着吃点。”

    姌鸢道,“好,我明儿去谢恩。”

    “不用去。你现在就去床上躺着。”莨夏吞掉最后一口粽子,对她道,顺便朝外面喊了句,“先给我打盆水洗手,再把我拿来的艾绒给我拿进来。”

    小四腿脚快,一会儿便端进水来。莨夏洗了手,接过艾绒走进卧室。

    靠床放着一只空盆,盆里扔着几条沾了血的月事带。

    莨夏看了一眼那上面一团团黑血对姌鸢道,“不可回头了。你可后悔?”

    “无悔。”姌鸢道,可能是莨夏在身边的缘故,她格外安心。

    卷一根灸条,为她烧艾保胎。

    莨夏要走的时候梁永靖回来了。

    那人一进门便喊,“鸢儿,我带了杏儿回来,你不是说没胃口吗?”

    姌鸢笑着回他,“我在屋里,梁夏也在。”

    梁永靖本来欢脱的脚步在听到梁夏二字的时候,一下子便沉稳了,“小妹也在啊!”

    “可不是。”莨夏凶神恶煞地答着,那人敲推门进来,被扑面而来的烧艾味呛的咳嗽了一声,紧张道,“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莨夏瞪着牛铃般的大眼睛道,“你可知她包粽子累坏了,漏胎了。一不小心大人孩子都会死的。”

    梁永靖被莨夏说的后怕,上前去看躺在床上的姌鸢,“你躺着,以后什么也不要干了,我来。”

    “自然是要你来的。”莨夏还在气头上,没办法冲别人发,治好发在这个受气包身上,也不管姌鸢高不高兴,反正她是不开心了。

    “小妹,你抽空多陪陪你嫂子。我实在不能一整天都在家里。”梁永靖心疼姌鸢,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就算他不说,姌鸢旳胎她是一定要保的。

    从偏院儿出来,梁夫人从老太太那回来正进院子。莨夏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眼,转身回住处去了。

    “外婆,鸢儿的事我只与您说,至于以后怎么样,您来定夺。”莨夏垂眸伏在老太太膝上,惬意的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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